领了结婚证后,在石烁和魏霍焦急的期待中,两人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天还没亮,魏家和石家人就都忙了起来。屋外的天气仍然很冷,但两家人的心里头都很暖和。
石柱专门把东头房腾出来给石烁出门用,这两天他和季氏就临时住在了边屋里。季氏洗了把脸后便不慌不忙地给石烁梳头打扮。还没打扮到一半时,她就说道:“俺家大丫就是好看,这才开始打扮,就这般漂亮了!”
石裕氏一直守在旁边,也附和着说:“是呀,大重孙女就是好看,随思恩你啊!”
“奶奶,俺都这岁数了,也快老了!”季氏嘴里虽这么说,心里还是很开心,仿佛又想起自己年轻时出嫁的场景。她又对石烁说:“大丫,今天一天你都不能吃东西,晚上婆家人吃团圆饭时候才能吃啊!”
“唔妈,为啥呀?”
“你想啊,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要是肚里有东西,到了婆家穿着这身花衣服就往茅厕跑,那多丢人啊,会给人家笑话的!”
石裕氏却有些不同意:“这都啥年代了,还讲究这个?一天不让烁儿吃东西,那得饿得多难受啊!”
季氏说:“奶奶,不碍事的,就饿一天,忍一忍就过去了!您想,俺当年一个人一路走到海州来,不知道挨饿了多少天,也都忍过去了。就饿一天,不碍事的!”
石裕氏感叹到:“思恩,真是难为你了,到石家这么多年,一直勤勤恳恳的!......”
石烁听后,也略有感慨地说:“唔妈、唔老太,我舍不得你们!”
“傻丫头,女大当嫁,有啥舍不得的!出门后,常回来看看俺们不就行了么!”季氏一边给石烁戴发花一边说着。
“是呀,你娘说的对!我跟你娘都是外地来的,当年我啥都没想就上了马跟着你老太爹到这里了;你娘也是一个人千里迢迢到了这,不都挺好的么!你现在多好,离家这么近,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看看!女孩大了就得嫁人,这女人啦,离不开男人,没了男人,心里就空荡荡,就跟天上的云一样,没着没落的!”说到这,石裕氏才感觉有些失言了,“你看我,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啥!岁数大了,说话不中用了!我就是希望你们小两口子恩恩爱爱,牵手到老!”
“唔老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也不老,身体这么硬朗,肯定能活到一百岁!”
石裕氏高兴地说:“你看看,我这大重孙女,人长得俊,说话也好听!我也不用活到一百岁,就给我多活个几年,能抱上外重重孙子就行!”
“唔老太,我看照你这精神头,肯定能抱上重重重孙子!”石烁红着脸说。
“那我就真成了老妖精了!”石裕氏说完,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季氏又嘱咐石烁:“丫头,我跟你说的,晚上圆房时怎么做,都记住了啊!不要害怕,也不要不好意思,那滋味,真的是~~,嘿嘿,不说了,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石烁已经打扮好了:红棉袄、红棉裤,盘着头花,胸前还挂着一朵小红花、别着一枚*主席像章,没有耳环、项链,没有胭脂口红,一切都很简朴。那张小脸蛋不用打扮,本就可人。
到了快九点钟时,魏家接新娘的马车也到了。魏霍神采奕奕,只见他着一身青色中山装,胸前也是一朵红花和一枚*主席像章,那像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简单的仪式过后,新郎魏霍便将新娘石烁抱上了马车。石家安排石烨和祝怀庆的小儿子祝方宁去送亲,他们送到了青山路口之后,便遇到了霍家安排的前来接亲之人。双方“交接”一番后,石烁和祝方宁便完成任务返回来。
石烁到了魏家,又是一番仪式:唱《东方红》、读一段*主席语录、对着*主席头像宣誓、拜堂等等,热闹非凡。拜堂之后,石烁便按照母亲的吩咐,紧张地坐在床边上,一动不敢动。
过了几日,石烁小两口便“双回门”了。石家人看得出,石烁红光满面,一脸的滋润,所有人心里头都高兴。
这几天二丫头石焆却是忙得很,开学了也不上学,吃完晌饭就跑了出去,说是跟同学去干大事。
下午将魏霍和石烁小两口送走后,只见石裕氏放下拐杖,一个人慢悠悠地躺到了摇摇椅上,一动不动,任由椅子在那前后晃悠。石烨和石烜都寻思老太太是累了,但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寻常,尤其是石烜,在他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老太太躺在这把摇摇椅上。
但石柱和季氏都明白石裕氏的心思。石柱向季氏使了个眼色,季氏便蹲在摇摇椅旁,对石裕氏说道:“奶奶,,您是不是看到烁儿回门了,也想娘家人了?”
石裕氏方才慢慢睁开了眼,轻轻拍着季氏的手说道:“还是思恩你最了解人啊!”
算起来,这是石裕氏第三次躺在这把摇摇椅上。自那以后,没人再见她躺过,可能是随着年岁的增加,她的身体愈发僵硬了,靠自己一人无法再躺上去,也可能是那椅子年代久了,她怕躺上去会散了架子。
嫁出了石烁后,石柱、季氏,就连石裕氏的心里都感觉有些空落落的,但姑娘大了,总得嫁人,能常回来看看就好。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也就习惯了家里少一个人。
日子还得继续,未来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正在向所有人招手,正如歌里唱的那样:“幸福的生活千年万年长”、“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轰轰烈烈的“*****”即拉开了序幕,原本稳定的生活逐渐受到了冲击。在“反修防修”的影响下,全国各地众多的青年学生热衷于参与到这场革命中,以求像革命烈士和先辈那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刚开始,谷圩大队的社员们并未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只是听说市里有帮学生上街高喊口号,后来发展到县城大伊山,再后来下车公社、大队里都陆陆续续出现了以学生为主的各种批判性集会。
石柱十五岁的二闺女石焆也参加其中,忙得连课都不上了。
在这些学生被正式称为“红卫兵”之前,石焆对为何参与其中以及她参与的组织又为何等问题全然不知,她只知道,只要能参加革命,就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早在提出“破四旧、立四新”前,公社里的青年学生就曾组织过一次“消灭一切资本主义书籍”的运动,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张坤乾张半仙家里,他虽已过世几年,但很多书籍都留给了孙子大毛,其中自然有很多所谓的“资本主义书籍”。
也就在这一天,石焆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父亲有一本“拿破仑本紀”,便带着一帮学生去了自己家里,要父亲把书交出来,不然就要闯进屋里硬搜。石柱没法,只好不舍地把书交了出去。
“‘拿破仑本纪’,拿破仑不就是法国人么,法国就是资本主义!这本书就是资本主义书籍!我们要将它彻底消灭!”带头的学生高举着书本,慷慨激昂地对在场的学生说着。
石柱这时上前道:“这本‘拿破仑本纪’可是咱海州当年抗日将领曾锡珪将军的书籍,是他赠送给我的!这是抗战英雄的书籍,怎么成了‘资本主义书籍’了?”
“我不认识谁是曾锡珪将军,我也不管这本书是哪个的,我只知道,我们要消灭它!谁要是拦着,谁就是支持资本主义、反对社会主义,是反动派,我们绝不饶他!”话刚说完,这帮学生便把所有缴获来的书籍抱到了村头空地上,一把火全烧了!
在熊熊的火焰之下,这些小将们激情澎湃、载歌载舞,高唱《东方红》、《*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和《大海航行靠舵手》,跳起了“忠字舞”,引来路人的一片喝彩声。
看着被烧掉的书,石柱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但有件事他并不知晓,也或许是巧合,就在这本书被烧掉的那天晚上,曾锡珪将军在马来西亚因病逝世!
其后,这场革命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些青年学生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红卫兵!
由此开始,“红卫兵”作为一种来自底层的集团力量的象征,冲杀向中国的政治舞台,开始“主宰”着中国。
到了第二年,红卫兵变得更加疯狂,位于海州的这一小小的谷圩大队,自然免不了受到冲击。大队里的小将们喊着“要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打倒一切反革命分子”等口号,首先向“四类分子”开刀。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人们都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遭殃的。
这一天,满面春风的红卫兵们将丁泰余老俩口、柳丙晆老俩口、解放前的扬大户、张大户等等,以及坐过牢的人全部押到了会场,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了一个“反动派”的牌子。
生产队的代队长和谈书记自然是站在红卫兵的一边,站在革命的一边,站在无产阶级的一边。只见代队长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主席语录》,毕恭毕敬地放在胸前,对着所有的社员高声说道:“首先,让我们祝愿心中的红太阳、伟大领袖*主席他老人家......”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所有人都振臂高呼起来,就连被红卫兵押着的扬大户都不自觉地挥着手臂高呼起来。
还没等他的手臂放下,只听见“啪”的一声,红卫兵的巴掌就朝他的脸打了过来,“你不配喊!”。扬大户这才战战兢兢地将手臂收了回来,再次低下了头。
“各位社员们,今天我们召开‘批斗大会’,就是要控诉这些地主、富农和坏分子们的罪行,他们都是剥削阶级、反动阶级,我们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谈书记发言了,“......,这些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我们要警惕他们让我们吃二遍苦、遭二茬罪,......,灌云县下车人民公社谷圩大队革命委员会一九六七年五月”
宣读完以后,谈书记便呼吁曾经受过这些人迫害的社员上台来控诉他们的罪行。
随后,便有不少社员相继上前控诉,说的无非都是解放前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就被所有人熟知了。挨批斗最多的是丁泰余,的确,解放前他做过不少坏事,这些事情又被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但不管有多假,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社员控诉完了后,红卫兵们便把这些“反动派”按着跪到地上,头被压得差一点就碰着地面了。他们高声呵斥道:“你们认不认罪?”
“我认罪,认罪!”丁泰余不敢有丝毫反抗。见自家男人说话了,丁老太也连连说道:“认罪,认罪!”
其他人则跪在那里不吱声。
“你们认不认罪?”红卫兵又呵斥了一声,见他们仍不说话,上去就是几个嘴巴子,好几个人嘴角都被打出了血,满脸手指印。红卫兵这才住了手。
“我们要坚决消灭这些顽固的反动分子!我们把他们关进牛棚里,让他们反思反思,好不好?”
“好,好!”红卫兵的话一说完,下面的附和声便此起彼伏。
于是乎,除了丁泰余老俩口仍跪在台上外,其余的都被红卫兵押着,关进了牛棚里-那是真的养牛的牛棚,批斗会也就此结束。被关的人第二天一早才给放了出来,一身牛屎臭味不说,一路上还遭人家耻笑。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大队里就会召开一次类似的批斗会,流程大概皆是如此吧。
有一回,“反动派”里头终于增添了位新人-小学教书先生,夏先生,罪名是“反动学术权威”。只因他在*****刚开始时号召学生不要去游行,安心在校念书,本就引起了学生的不满,后来有一次带领学生朗读《*主席语录》时,误将“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坚决拥护”读成了“敌人反对我们的就要坚决拥护”。
这还得了,夏先生说要坚决拥护反对我们的敌人!这不但亵渎了伟人*主席说的话,还站在了敌人的一边!这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言论!几个十来岁的学生像得了圣旨似的,立马跑去告诉了大队革委会。
夏先生百口莫辩,最后经大队干部和党委研究后决定,将他的罪名定为“反动学术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