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木质的车轮,倾轧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声音并不刺耳,但眼下整条街道都是空空荡荡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
黑夜中,一辆牛车肚子在街上行进,金吾卫自然要上前盘问一番。
很快,就有兵丁朝着牛车所在的方向靠拢。
然而,这些人还没来得及上前盘问,就看到独孤开远,出现在了牛车面前。
“停!”金吾卫负责管理长安城的治安,少不了和官员们打交道,带队的巡街左中候,一眼就认出了牛车前的考城县公独孤开远,立刻挥手喝止手下的兵丁。
如今的独孤家族,早已不是百年前那个,连掌权者都要忌惮三分的强大门阀,但再怎么不济,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八品官,可以惹得起的。
于公,独孤开远乃是堂堂开国县公,即便深夜出现在街头,也不触犯大唐律法。
于私,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官,根本没有资格过问开国县公之事。
且自古以来,贵族之间从来就不缺少龌龊事。
能让开国县公,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做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今夜巡逻的兄弟们,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走!”只是微微思索了片刻,巡街左中候便十分果断的下达了后退的命令。
“哗啦啦~”得到命令后,众士兵迅速散开,空空荡荡的大街上,重新归于平静,方圆数百米内,只剩下了一人、一车。
“适才老夫听到了脚步声,可是金吾卫?”金吾卫虽然没有上前盘问,但是行进时引发的动静,还是惊醒了在牛车内小憩的独孤怀恩。
“回郎君的话,刚刚确实有金吾卫靠近,可族长出现后,那些兵丁就散去了!”车夫把头探入车厢内,小声禀告道。
“独孤开远,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耳边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独孤怀恩下意识的掀开帘子,探头朝外看去,但见前一刻还再跟自己说话的车夫,此时已经倒在了地上,正捂着脖子痛苦的哀嚎。
汩汩的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渗出,车夫的哀嚎声越来越弱,只是维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一头栽倒,彻底断气。
“独孤开远,你这是作甚,无缘无故,为何杀我的车夫?”独孤怀恩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指着手持利刃的独孤开远。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把独孤开远放在眼里。
即便在这几十年里,独孤开远凭借一己之力,为独孤家化解了许多次危机。
即便对方已经获得了大多数族人的认可,荣登独孤家族长的宝座,独孤怀恩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看法。
无论对方做了什么,在他的眼里,独孤开远始终只是个血脉低贱的庶子。
庶子岂能和嫡子相提并论?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没去招惹对方,对方居然率先挑衅起了自己。
“无缘无故?
哈哈哈哈,独孤怀恩,你太看得起自己,也太小瞧天下人了。
莫非你以为,你今日的行踪,没有其他人知晓吗?
莫非你以为,自己所谋划之事,能瞒得过天下人吗?”独孤怀远面上带笑,眼神中却一丝笑意也无,他的双眼一片冰冷,时不时还有一抹杀气闪过。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独孤怀恩今天见的人,与那些人谋划的事,都是见不得光的,一旦暴露,他必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心中的隐秘被人戳破,他自然慌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话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独孤开远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将手中长刀上的血迹抹干净,随即一步步,缓慢却又坚定的朝着独孤怀恩靠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你要杀我,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独孤怀恩年纪比独孤长远要轻,可身手却比后者要差上许多。
他久居长安,缺乏锻炼,而独孤长远,却经常带兵,在沙场征战。
此时此刻,独孤怀恩尚未离开车厢,唯一的出口又已经被对方堵住,面对步步逼近的独孤开远,他只能不断往后缩。
“危害家族,密谋造反,不知这个原因,够不够让我杀你?”说话间,独孤开远手中的刀,已被高高举起。
明晃晃的刀刃,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冰冷、肃杀。
“别杀我,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家族。”此时再问对方从何得知消息,已经毫无意义。
家国天下,古人对家族的重视,要远远高于国家,独孤怀恩这么说,就是在变相的求饶。
“为了家族?”独孤开远冷笑一声,不屑的瞥了对方一眼道,“莫非你还没有放弃年轻时的那个梦,还想着恢复我独孤家在西魏时的荣光?”
“有何不可?”
南北朝时期,独孤家族的势力极为庞大,宇文泰能够掌权,就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把独孤家族经营成爷爷独孤信掌权时一般强大,一直以来都是独孤怀恩的梦想。
“呵呵,你只惦记着那时候独孤家的风光,可曾想过祖父他老人家,晚年为何过得那么凄凉?”独孤开远轻轻叹了口气。
身为族长,他又何尝不想壮大自己的家族,但爷爷的例子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谨慎。
独孤家族的创始人——独孤信,是西魏的八大柱国之一,历任西魏的河内郡公、太子太保、大司马,后进位至柱国大将军,位居宰辅,即使西魏政权把持者宇文泰,也对他忌惮三分。
独孤信早年权倾朝野,但最后却不得善终,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势力过于庞大。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典故比比皆是。
一个家族、一个势力集团,若是强大到可以对掌权者产生威胁,那就势必会成为掌权者打击的对象。
当年宇文泰是这么做的,后来的杨坚、杨广也没有手软,如今的李世民,更是在想方设法的削弱世家。
西魏末年,强大的独孤家族,在宇文泰的打压下,差点一蹶不振。
若非独孤信长女成为北周明帝宇文毓的皇后,四女成为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母亲,七女独孤伽罗,又嫁给了隋文帝杨坚当皇后。
三位姑姑,嫁了三个皇帝(包括追封的皇帝),给独孤家续了三口气,以当时家族人才凋零的情况,怕是早就没落了。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独孤怀恩居然还梦想着恢复祖先的荣光,当真是愚不可及。
如今的独孤家,已经不是当年的独孤家,再也经不起折腾。
正因为如此,独孤开远得知此事后,才会冒着严寒,在此处等了独孤怀恩半个时辰。
独孤怀恩歇斯底里道:“精明的皇帝,自然不允许出现过于强大的家族,所以我才会选择李孝常。
李孝常此人好大喜功,自己又没多少本事,一旦他当政,就是我独孤家的机会。
换皇帝的事,宇文家能做,表哥杨坚能做,表哥李渊能做,为何我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