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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是一中门口的一个垃圾桶,一名少年隔着老远将一瓶易拉罐随便一扔,悠然回头离去,果不其然,直接命中,就是这么自信。

这名自信的男孩叫“渊”,拥有着一副白皙的面孔和中等的身材,虽然在同龄人中稍微偏矮,但总体来说不失俊朗和帅气。此人为人慷慨仗义,做事一向自有他独有的风格,其最大的特征便是——自信。总是那么自信的渊默数着自己的脚步,紧闭双眼,一,二……而后稳定到达教室,顺带地朝墙上瞟一眼月考成绩,呵呵一笑,还是第一,就是那么轻松。

可是呢,那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当然不会当别人的面说自己多么的努力,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很多人生来就是天才。

不过渊确实很聪明,做什么事都条条有理,他不像别的男生乱糟糟的,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就拿他的寝室来说,屋里屋外每天被渊清理得干干净净,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难怪室友推举他当寝室长,一个小小的寝室而已,对他来说,不是小儿科?

要说我和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共同的开学成绩表上,正如诸位所知道的,早在开学分班之时,班级序号便应运而生,而入学考试的成绩决定了这个序号的顺序。那时渊的成绩在第一位,也就是一号,而我是稍稍靠前的五号,在班上入学考试成绩排名第五。初见渊这个人嘛,确实朝气蓬勃,笑容中夹带着些许霸气,我深知那是一种自信的笑,在我见它的第一眼我便被这股自信所征服了。

然而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第一次月考中,他的成绩活生生地被我们班个子最大的男生超越了,我们称那个人为“达哥”。达哥就不像渊这么耀眼,他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平和的微笑,眯眯的小眼睛,让班里的许多人都觉得他很面善,特别是我。虽说我和他的身高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但是冲他和我一样是小眼睛这一点,我和他走的很近。

月考过后则是一次期中考试,而达哥再次获得第一名,我呢,很荣幸地和那位自信的家伙并列班级第八。

“喂,你咋和那个大个子走这么近,你不觉得他很碍眼吗?”

这是渊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复,看了他一眼,好吧,此人只比我高一丢丢。

“还好吧,别看达哥那么大,他人很亲切的。”我对他说。

“真的难以自信,这么高大的人,居然这么厉害。”

渊的话让我一惊,他的潜台词是:一般常理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然而在达哥身上却颠倒了。还有,这家伙居然还会夸别人,我表示难以置信。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渊口中厉害的人最终还是被超越了,达哥输在了一次期末考试上,而超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看见渊和达哥打过很多交道,甚至差点让我以为他成为了达哥的铁哥们,事实上这点根本不可能。因为渊所追求的是人上人的境界,尽管面前有数不尽的关卡等他超越,但渊就像一道光那样,穿过所有缝隙,完成所有不可能的事。

时间回到我与渊的初见,还是因那张成绩表而起,此时此刻我和他的视线都盯着那玩意儿,虽说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第一名。

“你好,我叫语生。”

我的话刚说完,渊立刻扫视我,像是在识别某种仪器一样,随即一笑,朝我伸手,友好地说:”你好,我是……”

那个第一名的男人,他,还是把我无视了,从内心里就没把我当回事,当他听到“语生”在两个字时,想必他已经在几秒钟之内确认好我的排名,所以,对于没有威胁的动物,他并不要介意,该示好的还是要示好。

但我要让他记住我,因为,同样是在这一刻,我确认到了在他身上有着我一直想要找寻的东西,那个我曾经追赶的影子,以及影子身上的光。

我特意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位同学作弊,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大胆地和对方传字条。

“老师,有人作弊!”果然,渊作为正义的使者,将我当场揭发了,本以为我会难逃一死,不料幸运之神庇佑了我,然而究竟是幸运还是灾难,唯有时间才能证明。我作为被选中之人,那一瞬间还身在福中,身在这倒过来的“福”字里。

是的,我的作弊行为不仅被渊留意在眼里,而且被我们的英语老师看中了。

她问我:“你是故意的吗?”

我不语。

她又问我:“家住在哪里?”

我回答:“离这里比较远,一中在东边,我家在西边。”

我没有告诉她我家具体的位置,更不会跟她讲家里的任何状况,我只知道这个老师单独把我留下来,定有她的用意。

“你的英语水平不怎么好啊,看看你做的这几道题和你写的作文,很多问题哦。”她一边翻看我的试卷一边对我说,“想要变得更好吗?”

“喂,醒醒,想什么呢!”

渊打断了我的回忆,此时此刻我们所在的乒乓球场一片寂静,夕阳照到我们两个人身上,我这边是影子,而光,始终在他那边。

“和我能这么对上几球的人已经不多了,你很强。”渊的话没有使我高兴起来,我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思绪当中,像这样每次有空的时候和渊打几球,这是第多少回了呢?想来,我和他成为朋友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因为我总是那个追的人,而他在前面跑,当有一天他不经意回头时,总能发现一个矮子在背后像疯子一样踩着他的影子。

最后次数多了,他便认可我了。

他真正把我放在他的世界里,要属我在英语老师的庇护下当上英语课代表。要知道,之前已经连换两次了,我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第一人课代表的改换是因为英语老师所谓的“怠惰”,从英语竞赛国家级二等奖到英语成绩中游水平,而第二任时间比第一任长,做事倒挺上心,不过成绩一般,所以最后也换了。而我,凭借一路的追赶与反超,成功在英语成绩上压倒很多人,从原来的音标都不识一个变成英文学霸。

在学习前期的斗争当中,渊和达哥可以说旗鼓相当,他们俩在班级第一的位置上你争我夺,毫不懈怠。有一次我问渊,名次对你来说算什么,他给了我一个再规范不过的答案——是你这段时间努力的证明。

是啊,达哥和渊都在不停地往前跑,渊像风,达哥像闪电,要追上这两个怪物,你必须做好超越自然的准备。很快第一学期过去,大约到了初二中期,期中考试一结束,所有人都盯着成绩榜看。

底层的人为自己的些许进步而庆幸,中层的人为自己的一动不动而烦恼,至于高层的像渊这样的人,为自己的下滑而想要杀人。这种杀人并不是真的杀人,你能感到他的身上充满了杀气,说话尖利,锋芒毕露。与此同时,达哥也下滑了,甚至比渊下滑的还厉害,于是风停了,电不闪了,下起了淅沥沥的雨,如细毛一般,抚平春之寂。

我是细碎的雨点,像老天庇佑我一样,成功在这次考试和另一个班上的某位并列全校第二,也就是班级第一。我从没想过我会得班级第一,只是像往常那样追着前面的两个人,我想这一次大概是他们鹬蚌相争,我侥幸渔翁得利罢了。

位于全校第一的家伙潜藏了一年,终于爆发成为学校史上的怪物,那是一个我永远追不到的人,他就是传奇,迷离虚幻,让人感觉不真实,人不可能和传奇相比。是的,我只知道此人姓沈,霸占了之后的所有第一名,一直到高中我都和他同一所学校,笼罩在他的阴霾下,抬不起头。

回到伊始之时,光谈成绩上的东西,学校生活显得多少有些乏味,我的初中不该是这样,但也少不了这些。因为一中就是这样,奖学金制度,它把多少到多少名归为特等奖,多少到多少名归为一等奖,以此类推。作为全市最大的私立学校,它的基本学费是七千五左右,而假如你是特等奖,只需要三百元,但是一旦你掉出这个范围,你之前的学费差要补上去,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有促进竞争的作用。

汪班说,学园的竞争就是一张网,我们所有学生都是海里的鱼,谁能要撕破网线,从缝里爬出来,谁就能生存下来。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含义,只是不耐烦地等他下课放我们走,教室里充满了酒味儿,一看那厮红彤彤的脸颊,就知道这家伙又喝醉了,他一喝醉就把气往我们身上撒,一撒就是一大啪“尿”,怪臭的。

想必我们的班主任又是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苦恼,或者和妻子吵起来了,总之,他家里的那一堆破事总是能够使他心烦意乱。他一心烦意乱就跟我们将一大堆道理,就像当初他把我单独留下来说,语生啊,你写东西是好,可不能上课写,要学会分清主次,你知道中国有多少作家吗,你知道……

我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汪班第一次注意到我是因为我的几个小特长,并不是因为我的成绩,而是因为我会画画,会写东西,当时最厉害的要属说话。说话呢,就包含朗读、演讲以及语言艺术——相声。

那时的我开朗活泼,简单欢快,特别爱说话,上课总是能够积极的举手发言,每次发言不是把同学逗乐就是回答的非常好,给老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我的语文老师。回想一下我是如何吸引语文老师注意的,哦,对了,那是一堂诗歌单元的语文课,正要讲的是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老师站在讲台上做了一个示范,我们便跟着齐读,说是齐读,声音叽叽喳喳,极不协调。

因此,老师想了一个妥帖的办法,对我们进行个别试验,首先要请出两位代表,为我们进行标准示范。

“谁愿意做这个领读啊?志愿者优先。”

老师的做法无疑是让大家先熟悉起来,可是偌大的一个教室,没人愿意先出来露脸,因为大家都不熟悉的关系,似乎都觉得不好意思。

就在大伙僵持之时,一个女孩默默地把手举了起来,她是谁来着?

哦,对了,她是我故事中的另一位女主角,初见她时就是这副场景,带着金边眼镜的朴素的她缓缓起身,像文学少女那样的手捧课本朗读起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那是小鸟的声音,如绿荫丛中来回穿梭的云雀,尖细的声音清脆悦耳。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我为这恬静安详的声音所倾倒,很是好奇拥有这声音的人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孔,稍稍扭头一看,她就在我的右手边,圆圆的头,齐肩的发,洁白的肌肤与白里透红的脸。

这样的她第一次进入我的视线,好像一道风景,打开了少年的心。

所以,我不想让这道美丽的风景白白的逝去,故而继她之后我也举起了我的手,并不是因为老师口中的勇敢,而是对一种未知事物的追求。

是的,我想吸引那女孩的注意,我第一次有这种意愿这样做,

幸运的是,我小学语文基础好,而且老师专门训练过我们的朗诵技巧,故而我顺利地在众人面前修了一波操作,标准,洪亮,带有磁性,众人拍手叫好。

我想刚才那名女孩一定记住了我,至少当时我是这样认为的。至于我与她的故事以及我与她故事的结局,这里又不得不停笔。那将是新的一页,现在请容许我暂且先放置一边吧。

“读的不错。”

事后,渊用很普通的语气对我说道,看来这是一场胜仗。大家通过我的声音认识了我,包括语文老师,包括渊,包括那个她,还包括之前提到的汪班。

因为我会说话,汪班到最后,也就是那个百日誓师大会都让我作为班级的代表去全校面前喊话,但是他永远也不知道那时的我和当初进这个班的我已经大不相同。以前的我是快乐的,现在的我是不能不快乐的,当这个世界的一切好处集于他一身,哪怕招致众人的嫉妒,那个人也必须要快乐,否则一旦你不快乐,就不符合世间常理,于是人们没有了目标与追求点,所谓的攀比也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竞争关系就不存在了。

以前是渊,现在,是我。

不,准确的说是当时那个我。

继续回到我与渊的故事吧,先说明一点,我和他从始至终都不是真正的朋友,整个初中阶段我们就浮于一种表面的关系。渊这个人能够和任何人作为朋友,当然他也有他的立场,他明白很多事,什么时候该自信,什么时候该认怂。不过渊从来没有向我认怂过,唯一的认怂只能是在汪班面前,这个专制者喜欢玩各种手段,利用各种人,哪怕渊也逃不掉。

那个时候班里出了一个政策,规定有“品德之星”和“学习之星”,分了几个小组,每次考试都要比个高低,赢的人从输的人那里得奖励,外加贴在墙上的星星。星星收集多了以后就会有一定奖励,那个时候负责发“学习之星”的是渊,而“品德之星”则是由达哥分发。

奖励这东西,说是由汪班买单,其实明白的人都知道他从其他“劣质学生”手中捞了不少油水,也就是所谓的“惩罚”,就像一个生物圈,优进劣汰,适者生存。我从你不良学生里得到奖励,是我的权利,你必须因为你的劣等履行义务。这种做法很有效果,大家都积极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是时间一长,上层的人就腐朽了,比如渊,比如达哥,掌控着星星的他们对自己私用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家都习惯了。而下层的人,永远只能看着,罚,罚,罚,最后也习惯了,反正也是五块十块,家里有钱,给了。

汪班最成功也是最失败的政策就是在储藏室里设置一个私密投信箱,凡是举报谁违规或者有什么建议以及重要事情的人都可以给他写信,箱子的钥匙只有汪班有,所以什么都是私密的。

于是大家互相监督,谁都不敢轻易有小动作,有的同学内心不稳定,有时还能通过这种措施和老师秘密沟通,舒缓心情。

然而同样是时间一久,性质就变了,歪点子的人偷偷配了把钥匙,聪明的人干脆盯住那个箱子,想着今天可能招惹了谁,身怕那个人偷偷投信说他的不是。无聊的人呢,则把各种小事写了扔在里面,有的甚至直接把垃圾丢进去了。

汪班有几次对这些行为表示生气,问是谁做的,没有人肯承认,或者说没人敢找死。

次数多了,汪班也倦了,往后,麻烦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也懒得管这些东西,于是那箱子便在日光的照射下,躲在永远深不见底的角落,独自承受黑暗,消匿了。

初阳,雨露从翠绿的叶子上滑落,滴进干燥的土壤里,有酷似蚂蚁的昆虫在土块的缝隙里钻来钻去,终于爬到前面有茎干的地方,咬上一口,白色的浆液从管道里迸溅而出,美滋滋。可惜风来了,乌云跟着来了,一瞬间雨也跟着下了起来,突然的黑色笼罩了学院的一切,“咕噜咕噜”的河蛙也叫个不停。

伴着一声雷响,街道上又变得干净了许多,没有汽车鸣笛声,孩童欢叫声,犬吠声,以及汪班喝醉酒的叫骂声。

我和渊各自坐在教室的边缘,一起朝窗外望去,窗外,是无边的旷野,已经湿淋淋一片,野草都成片成片地塌下来,唯一不变的是那条深沟,此时里面涨满了水,朝外边溢了出来。溢出来的地方是一块空地,在这之前是被迁移的废旧工厂。

“已经走了啊,那工厂。”渊感叹道。

“是啊,走了,该走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补充。

“你说我们下一届,会不会记得这里曾经有一块空地?”

“应该不会吧,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新教学楼了。”

“是啊,这个学校真有钱。”

不知为何,渊明明知道答案,总是喜欢问别人,他说从别人口中问到的答案和自己所知道的答案是不一样的,可是明明相同的内容,到底有何不同呢?

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没有问过任何人。

“渊,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我好像问过这个话题。

渊笑而不语,他推开窗户,伸出手,打开掌心,接住天空中的雨水,我看见它们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心里,多的部分溢出去了,可是新的很快又进来,所以看着就像渊手心里的水永远也跑不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