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很容易就由此认清阿译的性格:他想改变,但他没有相应的手腕,遇到挫折后就会放弃,但时不时的又跳出来试图改变,然后被溃兵打击的又放弃,不断的轮回……
直白点说,阿译呢就是小姐的愿望丫鬟的命。
好吧,可以把措辞改一下,比方说:阿译是一个和溃兵格格不入并期待改变这一切的人——只是他的稚嫩在老油条的溃兵们跟前,就像是初出茅庐的初哥对上了久经阵仗的风尘女,一方想劝人从“粮”,一方,只不过想掏出对方口袋里的所有而已。
“我好像就是另一方?”夏天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变得讪讪起来,随即却更为理直气壮了,他想:我不仅是想要阿译手里的那块手表,还想的是配合他完成对溃兵们的改造。
这是夏天当前能想到唯一的破局办法,所谓的破局,是因为他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处就接到了一个操蛋的任务:陪着他的孟副连一直到抗战结束。
【我在接到任务并明白了处境以后,我曾有过小算盘,比方说利用烦啦的现在心理直接隐姓埋名远离战争,但系统这货早就堵上了漏洞——如果我看过《我的团长我的团》这部剧,我绝对不会傻兮兮的走自己自认为正确的路,欸……】
夏天对着郑英奇他们的叹息,只不过是事后诸葛亮般的后悔和惋惜,还有刻骨铭心的难忘,而现在的他,正坐在阿译面前,侃侃而谈。
“阿译长官,你觉得我们有希望吗?”夏天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就像他的大学生涯,交际远没有窝在网吧过瘾,但当他身处这个环境后,压力逼得他学会了说话,甚至夏天在之后一直自得自己无师自通的谈话技巧。
阿译愣了愣,然后又用上了自己一贯的说辞:“我们当然有希望,我们是中华之铁军,失败只是暂时的,我们万众一心,一定能把敌人打败,一定能……”
夏天不礼貌的打断了阿译的长篇大论,肯定的说:“我们会赢,这是肯定的,但我说的是我们,是猫在这里的这些人。”
他的手指向了院子里一堆堆麻木的溃兵。
阿译口中的我们,是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人民,而夏天口中的我们,是窝在这个院子里,麻木而绝望的溃兵。
阿译沉默了下,强笑着说:“有啊,我们要自强起来,等整编以后,完全可以在战场上找回我们的尊严,我相信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能痛击敌人!”
夏天鄙夷的笑了起来,笑得阿译脸红,这时候他才说:“你看蛇屁股,打过淞沪会战的老兵,你看他现在在干什么?你在看迷龙和李乌拉,他们从九一八开始,就是东北军,结果从东北一直流落到了这里,他们都是从战场上一次次捡回了烂命,然后在一次次溃败中变得麻木、残暴或者绝望的。”
夏天的话只是事实,也没有多么锋利的言辞,但平述着说出的事实,却让阿译面色死灰。
“他们早就不相信长官的口吐莲花了,你说的再好,绝对没有那些老油条经历过的许诺更令人动心,但他们已经见证、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谎言和欺骗还有一次次的失败,他们的心再火热,也该凉透了,你想这么简单的把他们组织起来,很难,很难的……”夏天叹息,这是忽悠阿译的话,又何尝不是事实?
阿译默然,他是新丁,但这几天来,已经被溃兵们不朽、固执的倔强打击的溃不成军了。
“所以,你别想着空手套白狼来收服他们,你得让他们看到实惠的东西,这样才能让他们靠拢在你的周围,然后你慢慢的去改变他们——咱们现在成立的找食组,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头,你看,起码在找食这件事上,他们已经信服你了。”
夏天的说辞让阿译少校的眼睛亮了起来,越来越亮,等夏天说完,他就激动的拉住了夏天的手:“你还有办法是不是?快给我说说。”
阿译显得很迫切。
“办法其实很简单,你得让他们信任你。”夏天没有故作玄虚,直白的说:“他们信任你了以后,你口中的希望、理想之类的东西,才能跟他们说,他们才会试着接受、跟随你。”
“那怎么让他们信任?”
阿译迫不及待的追问。
很简单啊,看能力、看人品、看魅力——谁的眼都没瞎不是吗?
但夏天当然不敢这么说,真这么说了,阿译还不得被吓跑了?
他说:“这事说起来难,其实也简单,但说简单吧,我觉得还是挺难的——关键是要做!”
做?
阿译疑惑的看着夏天。
“你看看他们,”夏天指着一堆堆像挺尸一样的溃兵,轻声说:“他们是真正的百战之兵,不过,是百战溃兵,他们很冷漠,冷漠到只认眼前,只认一口吃的,为什么?是因为他们想吗?”
夏天摇头,带着莫名的味道说:“不,是因为他们太明白了,明白的太清楚。”
阿译不太懂夏天的话。
“知道他们的命运吗?等待整编,然后编入新的新编师,再被送上前线,打仗、溃败,然后继续这样的轮回——烦啦跟我说过,他说日本人的战术素养其实僵化的一塌糊涂,他可以猜出日本兵打仗时候的每一个步骤。”
“可是,还是输啊!”
“输的这些百战溃兵绝望到了麻木,他们不敢去相信他们的长官,因为他们的长官会把他们当做消耗品一样消耗掉,反正一转眼,就能拉出一支支的整编师、新编师。”
阿译浑身不自在,他的第一次战争,就是在炮声中以溃败结束的,没有看到敌人,只是轰轰的炮声,然后一转眼,已经溃败了,不可挽回的溃败了……
“你想将他们组织起来,你就得去做,做的让他们信任你,做的让他们选择跟随你,相信我,到时候他们就会无条件的信任你,拿他们卑贱的生命信任你。”
阿译茫然的问:“怎么做?”
来了……
夏天心里没有忽悠成功的骄傲,其实他不是忽悠,而是陈述事实,但更残酷的事实是,阿译身上并不存在着成为核心魅力,他的努力绝对不会换来溃兵们的信任——或者,这群溃兵根本不敢再去拿卑微的生命去信任别人了!
“做,交心,让他们一丁点一丁点的信赖你——当然,这绝对不是短短几天就能见效的,但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夏天苦笑着反问。
阿译也是苦笑,是啊,他们这群天不管、地不埋的溃兵,有的是时间啊。
“帮我。”阿译认真的看着夏天。
那认真的目光让夏天生出负罪感,但空荡荡的肚子让他的负罪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说:“我不行,但我推荐一个人。”
“烦啦?”
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孟烦了——好吧,连阿译都习惯的叫“烦啦”了,可见孟烦了这名字的强大。
“对,烦啦和你一样,只不过他在一次次的溃败中绝望了,他一样需要光明。”
阿译看了眼孟烦了,默默的点头。
夏天见状,觉得今天差不多了,他没有马爸爸的天赋,没有一见面就能让人掏几千万美金的口才,没有让金领放下一切跟随他的魅力,忽悠阿译手表的事,还是等着水到渠成吧。
顺利的忽悠了阿译,夏天也感受到了阿译心中那股莫名的坚持——如果阿译没有这样的坚持,也不会想着收服这些溃兵。
这个道理就像是你想砍人你就必须找刀一样的简单,溃兵被整编,按照整编的惯例,能控制溃兵的军官自然会被“重任”,阿译显然就想做一个被“重任”的军官,尽管这个“重任”需要打引号。
于是夏天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阿译长官,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故事?”阿译遥望东方,目光迷离,随即脸色却变得狰狞,慢慢的他讲述了他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一个在亡国的大环境下一个无辜的小市民可怜巴巴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阿译的父亲,一个在亡国背景下在大上海养活一家子人的可怜男人,卑微屈膝的活着的一个可怜男人。
一天上班,一颗子弹夺走了这个可怜男人的性命——开枪的是个日本兵,而开枪的理由荒唐到让人心惊胆战,对方只不过是擦完了枪,找了个靶子试试枪而已。
就这么荒唐的理由和因果,一个男人就倒在了街头。
“我想打回上海,不是灰头土脸的回去,是打回去。”阿译说着自己的坚持,夏天莫名的心慌,最后却狠狠的点头附和:
“一定能。”
阿译笑了,对,一定能。
“那我们应该先做第一件事,”夏天指着溃兵们:“我们先让他们习惯干净,然后在干净中找到一种名为尊严的精神。”
“尊严?”
“你不觉得人只有干干净净的时候,才会昂首挺胸的说,我有尊严吗?”夏天反问。
阿译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恍然的点头。是啊,当一个人绝望到连自己都不想去收拾干净的时候,只会自暴自弃,哪里会在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