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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7章 第二四〇〇章 无能为力

老少间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

沈溪未就其它朝事讨教谢迁,行礼后便离开。

谢迁回到马车上,事后想的事情可比沈溪多多了,他的整个思路完全被沈溪的话左右,当时没觉得如何,可事后想来,沈溪的提醒好像非常有道理。

马车颠簸。

谢迁细细思索,心中叹息:“这小子,看得倒是挺透彻的,谁说当今圣上就一定是个胡作非为只顾花天酒地的昏君?行事如此深谋远虑,登基才四年多便平靖北疆,跟佛郎机人通商改变民生,如今又要收拢权力,防止近臣造反……这样的皇帝似乎并不比先皇逊色多少!”

回到自家府宅门口,谢迁正要进门,有知客过来,说杨廷和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杨廷和得知皇帝要从西北调兵南下平叛,后知后觉赶到谢迁这里,本以为能帮谢迁出谋划策,等到了才知道谢迁已做出安排,早一步便跟张懋和杨一清拟定联名上奏,甚至连夜出门办事。

谢迁书房。

谢迁跟杨廷和简单寒暄后坐下。

杨廷和直言:“谢阁老这是去见拧公公?”

谢迁点了点头,“没错,不过你是猜的,还是派人调查所得?”

杨廷和道:“是猜想……张苑控制言路,连沈之厚都未必有机会将意思传达给陛下,怎么能指望他帮咱……恐怕只有找他人入手。”

谢迁道:“但以陛下身边近臣进言,只怕会招致陛下反感,若断掉此言路,以后再有什么要紧事,怕是再也没办法打通关节。”

一时间二人又沉默下来,都在琢磨该如何取舍。

最后杨廷和打破寂静:“边军入调,关系重大,若不制止……只怕京城永远不得安宁,更会引发一系列后遗症。”

他的话无疑是表明了态度!

这件事已经足够要紧,先别想以后是否能通过小拧子跟皇帝进言,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再说。

谢迁点了点头,突然道:“老夫之前刚见过沈之厚。”

“啊?”

杨廷和对此深感意外,诧异地望向谢迁。

谢迁解释道:“老夫之前确实是去见拧公公,回来时之厚在半路拦截,他向我交换了一下对时局的看法……在劝阻陛下调边军入关平叛的人中,得加上他一个。”

杨廷和虽然不太情愿,但始终知道谢迁跟沈溪关系密切,无论这对老少怎么闹,在重大问题上,二人还是可以保持一致。

谢迁再道:“其实他不来找,老夫也想去见见他,问问兵部的事情……年后各处叛乱加剧,他身为兵部尚书,不能坐视不理……老夫建议他暂且将手头兵部差事放下,只负责吏部之事……”

谢迁并未说是沈溪主动提出要卸任兵部尚书,却说是他给出的建议,算是对杨廷和等反对沈溪的文臣有一个“交待”。

毕竟杨廷和等人跟他这个首辅一起,联手打压沈溪,现在他自己却突然转变风向要重新支持沈溪,必须得有个说法。

谢迁是想让杨廷和明白,沈溪并不是没有做出“妥协”。

杨廷和皱眉不已:“那他领兵出征之事……”

“先放放吧。”

谢迁叹道,“他连续多年领兵在外,早已是身心俱疲,根本就无心战事……事情到底没到迫在眉睫的地步!”

杨廷和低下头,他发现谢迁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态度有了重大转变,很可能要跟沈溪“化敌为友”。

对于这种境况,杨廷和并非没有预料,毕竟沈溪跟谢迁既是姻亲,在某种意义上又是师生关系,过去几年间沈溪跟谢迁既合作又对抗,很多时候看起来彼此有嫌隙,攻讦不休,但遇到大事二人又站在一起联手对敌,当初刘瑾就是这么倒台的。

杨廷和心里的失望显而易见,本来他有一些专门针对沈溪的提议,但在当下已知无法出口。

没在谢府停留太久,杨廷和郁郁不乐告辞而去。

送走杨廷和后,谢迁大概能感受到自己态度的转变带给身边人的烦扰,心里不由慨叹:“或许正是因为很多事不受控制,我才会做出如此重大的改变,其实我没有对不起谁,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

……

沈溪回府后马上写好奏疏,并非是以兵部的名义,而是以个人名义,天亮前亲自送到张苑的府宅。

张苑听说沈溪造访,还以为是来找他算账,不过细想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沈溪的事,便硬着头皮出了卧房,到前院相见,钱氏则留在后宅没出来。

“沈大人,您怎到咱家这里来了?”

张苑上去说话时带着些许着恼,好像是埋怨沈溪不请自到。他的声音不高,生怕被家仆知道他跟沈溪的关系,板着脸道,“外臣跟内侍间不能过从甚密,这可是您亲口说的,怎现在你反倒主动违反?”

沈溪语气淡然:“知道张公公今日一早要往豹房面圣说事,在下特地送来一份奏疏,请一并呈交陛下。”

张苑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这是何意?昨日你让咱家去找陆侍郎,现在怎亲自上奏?那之前那份……”

“一并呈递给陛下。”

沈溪道,“说起来,本官的意见跟陛下所下御旨有所不同,本官觉得如今调九边人马南下有些不太合适,很可能会被鞑靼人趁虚而入。”

张苑一听眉头紧皱,嘲弄地说道:“沈大人说的话好生滑稽……鞑子早就被打得满地找牙,已不是伤元气的问题,而是如同丧家之犬,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大明抗衡……你居然说他们会卷土重来?言笑吧!”

沈溪摇头:“哪怕鞑靼人只剩下几千、几百人马,依然会犯大明边疆,掠夺是他们生存和发展壮大的最好方式……有些事跟你张公公说不清楚,这里是本官亲笔书写的奏疏,你愿意上奏自然好,不行的话……本官送交通政司,让内阁呈送也行!”

“你……!”

张苑瞪着沈溪,非常气恼,他本以为一切顺利,调边军到中原地区平叛之事可以顺利完成,如此他也能在皇帝面前立上一功。

沈溪把奏章塞到张苑手里,转身便走,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看着张苑,有意无意地说道:“调边军入关,并非所有兵马都会南下平叛,其中一部分或许会驻留京畿,取代锦衣卫和侍卫上直军的部分职能,如此一来,对你张公公还有何好处不成?你现在连站在哪边都没看清楚?”

说完,沈溪扬长而去。

张苑住的只是个二进院,沈溪举止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张苑本想追上去细问几句,但仔细一琢磨沈溪的话,身体突然一震,仿佛被命中要害,一时间愣在那儿。

……

……

“那是谁?不会是小幺子吧?”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从内宅出来,正是钱氏,也就是沈溪的二伯母。

妇人在阴影中已经盯了好一会儿,见人走远后才现出身形,看到张苑发愣,不由好奇地问道。

张苑恼火地道:“你个死婆娘,这称呼你也能随便乱叫?连老子都要尊称他一声沈大人……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想给咱们找麻烦,是吧?”

钱氏撇撇嘴。

无论张苑发多大的火,都不能让她生出一丝一毫的尊重,钱氏道:“小幺子就是小幺子,他在朝廷当官是春风得意,但当初也不过就是个屁大点的熊孩子,当初从桃树上掉下来摔得多惨?连续昏迷好几天,谁想竟被他挺过来了,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对,只是他命好,有机会进县城读书罢了,如果咱五郎也能上学堂的话,指不定成就比他还高!”

“头发长见识短,天下读书人那么多,能中状元的有几个?六郎中举那么多年,到现在连进士都没考取,听说到现在还流浪在外,没脸归家呢!”张苑扁着嘴道。

钱氏问道:“小幺子来此作何?让你去跟皇帝老儿送上奏?你倒是有本事,现在朝中人都在拼命巴结你,你怎就不想跟咱几个儿子弄个一官半职?听说当太监的,给孩子弄个官职爵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人家的孩子不是锦衣千户就是百户,你呢?屁都听不到一个响的!”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张苑骂道,“你先顾好自己,这几天不准出门,老子难道不知道给孩子弄官爵?但跟着太监比跟着当朝尚书做事,能一样吗?沈家人都当老子死了,老子可不想牵扯进沈家的事情,若旁人知道老子跟沈家的关系……怕是现在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切,没本事还不让人说?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姑奶奶我留在这院里作何?守着你个没用的男人?哦对了,你根本连男人都不是,是个太监……呵呵,连男人都不是,还想让姑奶奶跟你过日子?做梦!”

说完,钱氏在张苑气急败坏的骂声中往内堂去了,“姑奶奶先补个觉,等回头出去找几个帅小伙,他们虽然没你这么有本事,但好歹是个男人。哼,有本事让姑奶奶走,别找姑奶奶回来!”

……

……

张苑很生气,却无济于事。

留钱氏在身边这件事上,他更像是求着钱氏,根本就不敢对钱氏如何,他需要的是一份心理上的慰籍,一旦赶走钱氏,恐怕以后再难聚首。

另外,张苑还担心别人利用钱氏来对付自己,所以宁可把人拴在身边。

堂堂司礼监掌印,行事却小心翼翼,即便再恼恨也没用,既然做了太监,就不可能变回正常男人。

本来张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但因沈溪突然造访,还有跟钱氏一番争吵,头脑清醒过来,了无睡意,于是简单收拾后便匆忙往豹房去了。

等张苑赶到豹房时,天还没亮。

小拧子守在寝殿门前,不断地打哈欠,对于他来说,值夜就快要结束了,等皇帝休息后,他也要回自家宅子睡觉,跟张苑的作息时间正好相反。

“张公公?你来得可够早啊。”

小拧子没料到张苑会天没亮就来。

张苑黑着脸道:“咱家有要紧事启奏陛下,自然要多留心些……怎么,陛下还在后院没出来?”

小拧子道:“暂时没音信,应该还在饮宴,又或者做别的什么事情,谁知道呢……做奴才的,总不能什么事都过问吧?”

张苑走了半天,也有些疲累,直接在回廊旁的木椅上坐下。

小拧子主动走过去问道:“张公公,听说你已让沈大人写了奏疏,将从西北调兵平叛之事完全列好?”

张苑抬头瞄了小拧子一眼:“关你屁事!”

小拧子笑了笑,道:“怎跟咱家没关系?陛下要调边军卫戍京畿,以前姓江的就提议过,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借口,眼下倒是遂了姓江的心意。”

张苑皱眉,心想:“这小子倒有几分见识……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小拧子道:“沈大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张苑叹了口气道:“小拧子,莫怪咱家不提醒你,若是陛下调边军入关后,恐怕以后的情况比现在更严重,就算是你想面圣一次都会很困难,更不要说咱家了。陛下以后会对江彬和许泰之流越发器重,那时你的地位也将不保。”

小拧子脸色沉下来:“张公公,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呵呵。”

张苑觉得很解气,只要能吓唬到小拧子他就觉得是了不起的成就,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如此,想必你也拎得清,连沈大人都有这种担心,想来事情发生的概率还是蛮大的……所以沈大人没有给陛下出调兵策,而是由陆侍郎代劳……至于沈大人,则单独上了一份奏疏,大概意思是劝说陛下放弃调边军平叛的想法。”

小拧子眼前一亮:“此言当真?”

“咱家有那闲工夫骗你个小东西?”张苑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如果你配合的话,也可以在陛下面前陈述利害,让陛下放弃调兵的想法,咱家和沈大人都不会亏待你,这对你自身也有好处。”

小拧子脸上满是迟疑,似在思考张苑说的话,而张苑却不知小拧子手中握有谢迁的奏疏。

沈溪和谢迁在这件事都力争让朱厚照回心转意,难得站在一道,至于张苑跟小拧子也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小拧子道:“张公公,这么说吧,江彬跟许泰就是武夫,以前江彬还想拜咱家为义父,谁知一飞冲天后便翻脸不认人,这种人连丝毫收拢的价值都没有,根本就是个唯利是图、不知好歹的小人,但你跟咱家不同,咱们都是陛下跟前服侍多年的奴才,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张苑点头:“小拧子,你倒看得明白,所以咱家从开始就没打算收拢江彬那家伙,只恨陛下对其无比信任啊。”

小拧子道:“咱们的恩怨,可以放在以后再说,现在先一起对付江彬为妥……这种无耻小人,若让他继续在陛下面前得宠,以后指不定会怎么嚣张,还会将咱们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