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眉快步跑过去,便看见大敞着雕花木门的主屋里,跪了乌泱泱一片人,穆青云扶着额头闭目小憩,嘴抿成了一条线,一只手气定神闲地瞧着桌面,指尖轻点,在这异样诡异的寂静中,仿若在坚守着漫漫无期的等待。
可是,他在等待什么?
这情形像极了穆轻眉曾经看见过的一幕:新婚的晔王靠在椅背上,大半身子都向一边歪斜着,笑吟吟地与坐在一旁的妻子说话。
眼神专注地看着妻子梳得一丝不苟地鬓发,穆青云忍不住好奇,要梳成这样的发髻得用多长时间?他不懂事,不知道姑娘家的羞涩,想也不想便问出了口。
他那温婉的妻听见他的问话,霎时红了脸,低垂着的眸子慌乱地眨起来,目光无助地飘忽。
他只看得见妻的睫毛扑闪得如同蝶翼。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问题让妻子不好意思了。
可他们是新婚之时,穆青云彼时还算有几分年轻人的活力,瞧见新鲜事还是会问上一问。那段时间,他就总是这样脱口而出问些让妻子无所适从的话。
“不到两个刻钟就行了。”,毕竟是养在闺阁里的姑娘,张思娴到底是还没习惯和男子亲近。
与穆青云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低着头,瞧着穆青云时像极了在偷看他,柔和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几分羞涩。
“我明天给你梳。”,穆青云凑得离张思娴越发近了,身子都悬在了两人中间的小小月牙桌上,过往在生母与母族面前的端庄稳重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生为年轻人难以压抑的灵动气息。
气息扑在张思娴的脖颈,她忍不住缩了一下,却笑了,直视穆青云,仍旧是那水一般的温柔,笑眯眯地,答:“好。”
穆青云紧闭着双目,满心空洞地听着烈火之下万物毁灭,生命炙烤的声音,竟觉得比那些宴会上各式各样的管弦丝竹之声还要悦耳。
在这绝对的吞噬与绝望中,他的身躯也将会被火焰淹没,让那样刺骨的痛楚公平地烧遍全身,最后半点不剩地化作焦炭,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此后,所有他的生母以爱的名义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的重担;懦弱无能而舍弃自己的妻之后日渐扭曲的人生;还有王氏家族勾心斗角的恶心勾当,便都能与他无关了。
他唇角不自觉地有了笑意,安心地闭着眼,让自己陷入这绝望深海。
“青云。”,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一愣,直觉自己有了幻听。
然而那声音更近了,带着穆轻眉独有的清冷嗓音,和与这嗓音相悖的关心亲近,继续喊他:“青云。”
他终于无助茫然地睁开了眸子,却见穆轻眉发丝微乱,额上还有烟灰,就那样怜惜地瞧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的唇角向上钩了钩,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笑:“长姐怎么来了?”
“风朝这边吹了,我担心你。”,穆轻眉屏退众人,犹豫了一下,却并不坐在穆青云旁边——她想,那个位子,穆青云是留给一个人的。
于是她只是微弯下身子问他:“咱们先去公主府避一避,行吗?”
看着她和过去几年没什么变化的神色与眼神,穆青云有着说不出的羡慕。
他只觉自己被拉回人间,转眼便面对了波涛汹涌般要将他淹没,要让他失去一切反抗能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疯子的现实。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太久不曾和长姐有过发自肺腑的交流。
他分明记得不过才半年前,自己还是会与她说自己的可笑心事,与她抱怨自己的尴尬处境,与她分享自己娶得佳人的得意。
而如今,他什么也不能说了。
原来真正的悲伤不会给人任何浮出水面呼救的机会。那悲伤只是如同茂密结实的水草,紧紧将他的四肢缠绕,拽着他无可救药地沉下去……
在穆轻眉这样关怀的眼神中,穆青云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话,他歉意地朝着自己的长姐笑笑,似是在为自己方才一心求死的念头感到抱歉,又似乎是为逐渐扭曲地丧失人性的自己而愧疚:“长姐,对不住。”
穆轻眉摇摇头,不知是没听懂,还是知道自己不该多问:“赶紧走吧,风大起来了,火一会儿过来就不好了。”
点点头,穆青云起身,与穆轻眉一同往外走。
却见从正门急匆匆又跑来一个人。
“晔王殿下,公主殿下,”,来人朝着他们行了礼,道:“事发突然,太子爷去了巡防营处理此事,来不及亲来,故而让小人带两位先到京郊魏国公府歇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