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眉知道,过去楚朝歌说的“认命”,说的“不是为了爱活着”,其实都空洞得没有丝毫底气,她那些情谊,只是在一个极其巧合的情境之中,便通通遁形。
穆轻眉哄着楚朝歌回去歇下,推门便瞧见了太子皱得如沟壑一样的眉头,瞧见自己妹子进来了,有些羞愧,又有些自责:“我过去不知道她……”
“她也没想过让你知道。”,穆轻眉坐在兄长床边的矮凳上,看太医把又黑又苦的药膏涂抹开,忽然觉得他们这兄妹俩活得幸运。
她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穆青和沉默了良久,却都清楚为什么。
说到底,和圣上真真正正过过一家人生活的只有他们,圣上全心全意爱过的也只有先后,所以他们能凭着圣上的这些哪怕是已经被权欲熏染淡了的情谊,安然做着地位稳固的太子爷,受尽宠爱的宁华公主。
而如今的王皇后,就像是被宫里的一尊佛,与圣上,除了日复一日的猜疑疏远,竟是没有半点亲近的可能。
至于晔王,有个不受喜爱的生母,背后又是地位显赫的王家,似乎怎么也得不来圣上的信任与亲情。
“中午的时候去宗祠一趟吧,”,穆青和在沉默之后,道:“他少时是与咱们一同长大的,病得厉害的时候,还是母亲一夜不睡,一勺药一勺药喂着活过来的,你去了,圣上也不至于不满意;顺便还能给殿下一个台阶下。”
他叹了口气:“昨儿圣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没人去求,为着面子,也是不会轻易饶了晔王。”
马车停在宗祠门口,女子提着食盒下来,连帷帽都懒得摘,只是掏出自己的腰牌,问行完礼的侍卫:“二殿下还在里面跪着?”
“是。”
她便一言不发往里走。
这位公主娇纵任性、肆意妄为惯了,侍卫想拦不敢拦,要劝劝不住,愁眉苦脸看着她进去,只能赶紧去上报给圣上。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穆青云依旧一动不动,规规矩矩挺直腰板跪着。连带昨天一晚上,还有今天的一上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挨过来的。
他府里没人照应、帝后感情向来不和、这次又算是犯了大错,根本没人照应。
若不是穆轻眉来,只怕阖宫上下只能装聋作哑。穆轻眉来到晔王身边,坐到蒲团上,轻声道:“饿了吧?”。
似乎没想到穆轻眉会来,穆青云看她一眼,眼睛里都是血丝,迷蒙而迟钝,道:“长姐这时候来不怕惹恼圣上?”
“圣上知道了不会怪罪的,我这时候来,也算是给圣上个台阶下,”,穆轻眉打开食盒,里面是盅清粥、几样素菜、几个点心,她把勺子递给穆青云:“先喝点粥暖暖胃。”
可怜穆青云全身都冻僵了,哪里还有力气,手都抬不起来。穆轻眉给他喂了粥,想起小时候,穆青云娇气体弱,夜里发烧,也是这么被穆轻眉母亲照顾的。
嘴干得已经裂了,穆青云抿了几口粥,漠然的眼神里难得流露出零星几点忐忑:“长姐?”
“嗯?”,穆轻眉正低头吹粥,只听穆青云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就是个疯子、一个变态,这自我厌弃的话穆青云当然说不出口,他只是说:“你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与那些世家的关系了?”
从少时便离开生母,穆青云就像一个多余的存在,硬生生插进了先后圣上的生活中。
纵使他们待他再好,小小孩童心里却总觉得与他们隔着层什么东西。他感恩、也记着那情谊,所以从不曾想过要和自己的兄长抢皇位。
可他的生母到底是新后,背后是错综复杂的世家大族,他做不到割舍、学不会逃离,竟也在这盘根错节的利益往来中一步步深陷进去。
圣上称帝前,他跟随他们飘零,总觉得自己是碍了一家人幸福的罪魁祸首;圣上称帝后,他的生母终于能和自己夜思暮想的孩子重聚,他却已经无力承受来自生母的期许。
再后来,新后为他择了妻,听说那女子是侯府嫡女、礼教规矩学得都是顶好的。他谈不上欢喜与否,只是顺从地接受安排。对那女子,也是彬彬有礼,相敬如宾。
可渐渐地,他发现她愿意挑灯将他磨损的衣角缝补好,瞧见她给自己篦头时眼神里流露的是真切的情谊,他们握着彼此的手,会情不自禁地瞧着对方笑……他知道他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地,有了个自己的家。
后来,他被逼着弃了自己的妻。
他从来无力抵抗生母的威压、扛不住礼教孝道的框架,他软弱得如同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得按他人的心思,滑稽得张牙舞爪。
“皇后娘娘的母族毕竟是堂堂王家,你与世家关系匪浅,瞒不过人。”,穆轻眉又给他喂了勺粥,神色、语气都平淡得如同无事发生。
“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派出杀手?”
穆轻眉将勺子放回碗里,认认真真直视穆青云的眼睛:“好奇。你是皇室子弟,不仅派出杀手,还显然遇上个嚣张狂徒,不仅杀了你的人,还用尽张扬手段,给你添足了麻烦,我如何能不好奇?
“可是好奇有什么用,你难道会告诉我那人是谁?所以我如今听说了这事,也干脆不问你。你吃好喝好,别伤了身子,我就满足了。”
她又给穆青云递了几块点心,才刚吃几口,太监就来传话了:“二殿下,您能回去了,圣上说了,您得禁足一个月。还有公主殿下,圣上叫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