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呕出来,连带着吐出许多污秽之物,说到底,他们都是这些人戏台子上的戏子。
“你叫什么?”
“荣荣。”
又是两个叠字,简单至极的名字。陆闵得想起楚留泽带回来的少年盈盈,听说初见之时,是寒风凛冽之中赤脚给楚留泽带回一碗馄饨,守在楚留泽门口,一时对这些孩子便越发充满了同情。
他不敢盘问过多,唯恐叫人看出他的心思,只好说:“你出去。”
那孩子却显出无限的恐慌,一双眼睛通红地看着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像是自己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像是陆闵得不侮辱他就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爷,奴做出了什么?奴哪里做得不好?”
可陆闵得只觉得荒唐,从他诡异而扭曲的卑微里,只想问:“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教他的?究竟灌输给了他怎样的认知?”
纵使荣荣的自尊被磨灭了,陆闵得的却还在。
他没法对着屋外那看好戏的人影上演他们理想的好戏。“我心里有人了。”,这样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却又被他生生忍住。
在庐江郡这段时间的日子,使他认识到:这世上有一群男子,以折辱他人为乐,却又偏偏能臭味相投,聚在一起,多神经质的理念都有了理论依据,洋洋自得倒像是别人不识好歹。
所以陆闵得但凡说出“心里有人,碰不得别人。”的话,只会让他们与他彻底划开界限。
他深吸了一口气,答:“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我……”,他使劲闭上了眼,无声吐出胸间的一口郁气,像是彻底认输了:“是我,我……不能人事。”
屋外响起爆笑,陆闵得气得要死,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能被逼到说自己阳衰的地步。
却见荣荣仍旧是一副谦卑模样,说:“还有别的方式的,主人要我今天服侍爷。用刑也行的。”
陆闵得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却总算想起来确乎有内臣没了根,心里也跟着扭曲,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这是用别人的痛苦挽回自己的尊严呢。
可是越这样,只会把自己烘托得越卑劣。
他觉得恶心,又觉得压抑,一把推开荣荣,只说:“你这是瞧不起我!”
后来,一切像一场闹剧,他像是个戏子,绞尽脑汁演出那群疯子眼中“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就连眼前的荣荣,也让他觉得可怖:人究竟是如何能做到像荣荣这般,心甘情愿地抛弃了尊严?
他写信,与京城的那两位上报。
信中是无可奈何的沉郁:
“这些说到底皆是世家贵族养在府里的家妓,根本没得指摘,放消息出去,也顶多有几句民怨,却没一条律法能让他们受罚……
“我曾偶遇一侍童,姿态之低微,言语之卑微,不堪细说。彼时竟也糊涂到指摘那少年低劣,说到底,谁人愿意自甘轻微?原是他人的逼迫,害得他们人生中只能依仗给予伤害之人。
“故而,我甚至有疑虑,若让人知道他们的遭遇,是不是只会引来那高高在上,满嘴仁义道德,却毫无怜悯之心者的鄙夷不屑?”
穆轻眉将信烧了,对太子道:“陆闵得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她顿了顿,不想让言语显得愤世嫉俗,只是想陈述现实:“自古以来,何时见过带人私奔的男子遭人鄙弃?哪里又有深陷美人怀的男子遭人唾骂?真要传出去,只会是与人私奔者不知羞耻,惹人爱怜者红颜祸水。”
穆青和没吭声,提笔回信,仍是一个“忍”字。
不只是让陆闵得隐忍。
也是让那遭受了不公对待,反被控诉“不知羞耻,勾引他人”的人忍着。
终有一日,他要一笔一笔地算回来。
穆轻眉看着那下了十足笔力写下的“忍”之一字,才发现,这是最好的办法。
昔日的侵地案,泄题案,根本无法影响这积弊分毫。
能做的,只有等待能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罪行。
只是那罪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他们这些掌权者,那些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的无辜生命,究竟还要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