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黑了,初四的月亮只有一个小弯尖,头顶星光灿烂,地面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后金营地外摆满了火盆,一直扩散至三里外。在这三里范围,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后金的暗哨在盯着那些火盆,夜袭这种事,基本上很难实现。
方景楠已经观察了两个晚上,在他们待着的这片杂木林,就有一个后金兵的暗哨点。
方景楠轻轻地把头顶的木板掀开,缓缓爬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是陈山河与张传宗,这两人的箭法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其它人仍然在密道里等着。
只见陈山河张传宗两人潜行到离暗哨十步左右停下,若再靠近,就很有可能惊动到他。
两人晚上都能视物,而且暗哨的位置他们也早就清楚,悄悄地拉满弓,几乎是同一时间,两支利箭破空而去。
噗噗,呃……
射完箭的两人,立时冲了上去,那名暗哨只来的及发出一声轻呼,便被一冲而上的两人捂住了嘴巴,一刀割破了喉咙。
顺势也把人头割下,后金兵的脑袋可抵不少军功。
这声短暂的轻呼没有引起注意,方景楠冲密道里轻声呼道:“乙队,出来。”
赵大壮领着乙队悄悄爬出,然后隐入在这片杂木林的阴暗之中,他们是负责防守出口的。
孟铁柱率领甲队和赵二,带着二十个蒙古杂役和所有战马就躲在五里外,一但看到这边起火,他们就会全速赶来。
方景楠拍了拍赵大壮,便又跳回密道之中,陈山河过来扔了个人头给他,与张传宗一起也回到密道中。
此时,密道里待着的是陈山河和张传宗的骑队以及宁伤的人马。炮队与火枪内还有察特带着几个蒙古人在它处等候。
黑暗中看不见路,众人是摸着壁道走的,比白天的六分钟要久一些,而且干坏事的时候,时间总是漫长。
不过有着一次入室行窃经历的方景楠,表现的还不错,并不紧张,没等一会儿,领头的宁伤停了下来。
其它人一个一个停下,顿时,沉重的呼吸声在密道里逐渐响起。
大家都清楚,就在他们的头顶,盘伏着一千多后金野兽,为首的是一名甲喇额真。
……
走廊四处挂满了气死风灯。
沈宅的正房内,却是灯光幽暗,一盏油灯散发着豆丁大的微芒,桌子上还有一座香炉,炉子里轻烟袅袅。
爱新觉罗*萨哈廉盘腿坐在床上打坐,这是在蒙古那边逐渐盛行的佛教静心养气的法子,就是这个教人看淡一切的佛家教言,把那些蒙古人的勇猛给磨灭了。
萨哈廉修习之后认为,上位者悟禅益处很大,普通的旗丁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他是血统纯正的爱新觉罗子孙,亲王代善的第三子,正红旗的甲喇额真,早年就被封了贝勒称号,属于八旗当中绝对的上层人物。
与其它孔武有力的后金将领不同,萨哈廉长的并不壮实,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弱。但是,八旗中的各大亲王都不会小视他,因为他极得皇太极的信任,属于满人中的智者。
早些年,关外的日子极度难熬,甚至一度砍杀了好不容易抢来的几十万汉奴,就为了省点口粮。
连年的天灾带来的影响不止是大明,关内有多惨,更加寒冷的关外只会更惨,冬天牲畜被冻死,粮食颗粒无收,若是不去抢,所有人都得饿死。
情势极其严峻,这时萨哈廉提出了一个观点和一个策略,坚定了皇太极入寇的决心。
他的观点是:“八旗并不齐心,若非遇到此等极端的连续灾年,配以极其严苛军事制度,不可能拧合在一起。而这种武力政权,只能靠不停的掠夺,将不同的势力牢牢捆在一起,共享收获,保持生存。
反观大明,天灾来临百姓苦楚,但总不会全都饿死。面对强敌,他们需要协调上下,重新分配利益,统一决战之思想,方能获胜。
然而运行了二百多年的王朝,利益都已分配成型,谁都不愿意损伤自己去贡献朝廷,只会不断的提出要求,损国利已。就像这次大同的总兵王朴,若是抱着拼光所有精锐也要拦下的决心,他这一万人肯定跑不了。所以明朝虽大,但并不可怕。”
萨哈廉提出的策略更为简单,就是:蛀食大明。
通过一次次的入侵,消耗明廷的力量,不只是金银物资,还有人才。之前投效的秀才范文程,带着大量火炮和工匠投效不久的孔有德,都是难得一见的大才。
如此,虽不知多久才能把大明蛀空,但是没关系,努尔哈赤走了,来了皇太极,若是皇太极走了,萨哈廉觉得多尔衮也挺不错。
终有一天,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会轰然而塌。
等到那时……
萨哈廉美滋滋地想着,就在这时,他心中忽生警觉,猛一睁眼,便瞧见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仿佛任何磨难都无法让他消沉。
萨哈廉只觉脖子一凉,他便看到了自己盘腿而坐的身体。
跟着,一双细嫩白皙的手捧住了自己,这是一个明眉朗目的年轻人,只听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又短又细,这辨子真丑。”
忽,世界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