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灵继续走路:“不怪你。”
小人一动,甩着手臂叽叽叫了几声,急急忙忙跑出去,跳回了水洼里。
河里顿时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几条小鲤鱼笑成一团。
这便是江又灵的特殊之处。
他从小,就总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比如这几条鲤鱼。
江又灵没再搭理它们,再走不远,就是医院了。
他需要给阿婆陪夜。
阿婆身边,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江又灵两天前就托人带话,给班主任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以他平日里玩儿似考第一的成绩,没受到丝毫阻碍。
早晨医院大门还没开,江又灵从侧门进去,寻到健在医院最里头的住院楼爬上去。
小镇医院没有电梯,二十多年的老楼梯几乎给人走出了包浆,在昏沉的光线里发亮。
江又灵上到四楼,从走廊里经过,脚步声有些回荡,响得吓人。
医生已经开始查房了。
病房门都开着,一个个病房里都躺着人,醒着的,这时都在朝他张望。
江又灵睫毛颤了颤,脚步顿了一下,闭了闭眼,然后加快了脚步。
走廊里散发着冰冷的消毒水味,刺得他鼻尖发酸。
有个年轻护士从他身旁经过,回头看了一眼,眼里迸出些惊喜:“又来看奶奶啦?”
江又灵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透亮的瞳仁映出她的影子,像松针的光影掠过琥珀。
他向来不爱说话。
但没有人会因此嫌弃他寡言无趣。
小护士看了看少年拿着东西的手,美滋滋的帮人去推门,殷勤的像平日里最被她不屑一顾的追求者。
江又灵习以为常的道了谢,语调和以往的千百次一样模式化,然后便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向他的阿婆。
阿婆闭着眼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他走近几步,直到可以听见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又看了眼床头搁着的监测仪,显示屏上光波起伏正常,才松了口气。
看他似乎站在床前发呆,守了一夜的叔舅迎上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辛苦你了,不过也别太担心,医生说应该没多大问题。”
江又灵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只是一边放东西,一边睁着眼睛,直直的看向挂在架上,不时翻起一阵气泡的输液瓶。
透明的药液一滴滴落下来,寂静的淌进针管里,连向老人的静脉。
他碰了碰老人连着针管的手,有点凉。
于是小心翼翼的将那只青筋凸起,满是褶皱的手移到自己温热的手掌上,又用另一只手虚虚拢住。
抬头看向阿婆苍白干瘦的脸庞,江又灵突然发现,原本骨架高大身体硬朗的阿婆,不知什么时候缩了水,整个人陷在白的扎眼的病床里,竟显得格外的“小”,干瘦的几乎只剩下一团。
旁边的叔舅叹了口气,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敷衍,只有唏嘘。
一个才十四岁,刚上高一的孩子,碰到这种事不慌的六神无主已经够难得了,还能要求什么?
他摸摸口袋,摸出个压扁了的烟盒,手顿了顿,又放了回去。
沉吟一下,走过去拍了拍江又灵,转着连向门口示意一下。轻声说:“跟我出来一下。”
江又灵迟疑了一秒,轻轻放下阿婆的手,静静的跟着出去。
还是先前那条走廊,这时候门都关上了,整个过道细细长长的,更阴沉了几分。
叔舅没停,一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来,也不点,就用熏黄的指头夹着。
外头雨已经停了,半荒的草坪和花坛里上有蛙声,隔着发黄的玻璃传到走廊里。
“叔舅,昨晚谢谢您了。”
走在前头的中年男人眉头一皱:“什么话!你阿婆也是我姑妈!”
江又灵不为所动:“您也有您的事。”
男人手头的烟抖了抖,回头瞪了眼:“再有天大的事,也没你阿婆命重要!又不是外人,都是亲戚!能帮就帮!什么麻不麻烦的!”
江又灵眼中略微波动,“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到了院子里,男人咔嚓一下把烟点上,抽了两口,烟雾缭绕里眯着眼,把手机递过来:“拿着,知道你妈电话吧?
他愣了一下,接过手机,迟疑的点点头。
叔舅又抽了口烟,脸上纵横的沟壑邹成一团:“我寻思啊,你阿婆生了这么大的病,就你一个也不是事,给你妈打个电话,最好让她回来趟。”
江又灵有些犹豫。
男人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了你阿婆好。”
江又灵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
他张了张嘴,但“妈”这个字到底太过陌生,一时间没能叫出来。
“是我。”江又灵在电话这头叹了口气,平静的眼睛里涌出些莫名的情绪:“嗯…有事,阿婆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