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来古代一年多了,李化羽的脚步还没迈进过真正的古代城市。他去过最繁华的地方除了燕西村就是燕州府的十里铺。
从地名就可以知道,十里铺就是离府城还是十里的小地方。
虽说十里铺也颇为繁华,两条街,三个市肆,好多的饭铺酒档,人口也有三四千,但毕竟只是个小集镇,跟涞州县还是没法比。
抱着看西洋景的心态,李化羽走在涞州县的街道上。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现代的横店虽说也小,但古风街好歹用青石板铺就,隔几步路就会有个垃圾桶,街道两侧的酒幡旗面也是栉鳞节比,井然有序。
十里铺不大,但也算是热闹非常,仅有的两条街上,说摩肩接踵也为不过,特别是某个阴暗小胡同里,门两边站着的都是涂脂抹粉的大姑娘,一个劲的甩着不知喷了什么香粉的手帕,叫他“来玩啊”。
玩是不会去玩的,但也能看个新鲜不是?
可现在这个涞州县城,卫生条件不能说一塌糊涂,但也决计说不上干净。
一路走来,道路狭窄,石板路也没几条不说,李化羽还踩了不下三次各种动物粪便,有一坨经他粗略判断,很可能还是灵长类生物,比如人的。最可气的是,走到快中午就把半个县城逛完了,还没瞅见那些挥着“香帕”叫他去玩的大姑娘。
李化羽这个后悔啊,早知道就不借着送王易来县试的名义问晓岚多拿一百文钱了,这有钱没地儿花也是烦人咧。
当然,也不能说涞州县人少,据说,涞州县全县加起来丁口十余万呢,居住在县城的人口只有两万余罢了。
没办法,县治在山里,商路又不发达,好耕种的田土都在乡下,这县城能繁华起来才怪了。
绕了半天,连条河都没有,倒是见到好多街巷里有水井,听打水的人唠叨,这些水井还是前唐年间,涞州县被敌军围城十月,当时守城的刘将军带人挖的,到现在城西头还有刘将军庙呢。
这涞州城里的井水带苦味,能喝,但不好喝,跟想象中甘冽清甜的井水差别很大。城里的有钱人一般都去城西刘将军庙后面的玉山上挑水喝,那里有个泉眼,流出来的山泉水清冽绵柔,甘甜润喉,是泉中极品。
很多文人墨客和高官显贵若是有机会路过涞州县,都会让人过来打上一竹筒带走。
反正闲来无事,李化羽在街角买了两块烧饼当午饭后,干脆奔刘将军庙去看看那眼出名的玉山泉。
涞州县依山而建,城西已无明显的城墙,反倒是一埂埂山石如墙,宛如天然的城防工事,更可贵的是,之前涞州县城的城防修造者将这些山石跟城墙巧妙地用栉鳞节比的砖石房屋给连在一起,构筑成一道道浑然天成军事防线。
按照李化羽的观点,涞州城的城西部分简直比龙脊寨还要像军寨,每一间房屋,每一栋楼宇似乎都是为军事服务的,道路能拐弯则绝不修直,街巷能藏人就绝不直通到底,好些个房舍是直接在山体中凿出的洞穴居住,里面七弯八绕,不熟悉的人怕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这种纯军事堡垒式的地方当然不适合有钱人居住。这一带就压根没什么像样的门庭或者院落,凌乱无章的房屋和衣衫不整的下苦人倒是随处可见,周遭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臭味---那是动物粪便和人体排泄物构成的复杂气息。
刚走到刘将军庙附近,,一个光屁股的男童从斜刺里穿出,后面跟着一个拿鞋底要抽打他的妇人,边追边骂:“狗崽子看你再跑……老娘咋生了你这么个糟心货!”
另一边,一个赤膊的男人正将一个女人从破烂的茅草屋里拽出,直接丢到烂泥街上,嘴里还骂骂咧咧:“滚回娘家去,你这吃里扒外的臭娘们!”
还有两家人正在刘将军庙前用两根擀面杖互掐,嘴里还不饶人地嘶喊:“你们王家了不起啊,有本事去告官啊!”
“告就告,我七舅老爷的三表侄可是县里的书办,小心我让你们全家坐监。”
“你个下三滥的浪荡子,偷我家鸡蛋还有理了?”
“谁偷你家鸡蛋了?明明是你家母鸡不守妇道,跑到我家来下的蛋,凭啥说是你家的?”
……
老娘打儿子、汉子打媳妇、左邻斗右里……好一副武陈朝市井生活画卷啊!
李化羽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文人墨客和高官显贵会叫人来打泉水,而自己却坚决不来了---这涞州县城西简直就是古代版的“巴西贫民窟”啊!
要不是李化羽同样一副下苦人打扮,又长得虎背熊腰,看着就不好惹的话,怕是早就有人过来拦路要钱了。
刘将军庙只有一间供堂,堂上的坐像,一身戎装,三缕美鬤,倒是威风凛凛,只是那丹凤眼、卧蚕眉的模样越看越像关二爷,若是再塑一个抬刀的周仓,那就更像了。
看着这古今如一、千篇一律的坐像,李化羽有些撇嘴,直接失了看庙的兴趣,退出庙来,却发现庙前有一块碑,碑文跟坐像一样都有些斑驳脱落,但大致还能看得清楚字迹。
碑上讲的是在南唐朔光二十七年,有个叫宋丘的割据势力带兵十万围困涞州,这个叫刘师道的将军驻守于此,发动军民奋起抵抗。因为围城的时间有点长,碑上写“十月有余”,城中缺水,刘师道带领城中百姓挖井数十,并凿开玉山,这才挖出这口玉山泉。最后是本朝太祖率兵解围,救万民于水火。
碑文是文言文的,李化羽读着有些费劲,不由的蹲下来细看。看字慢的人往往有个习惯,看着看着会不自觉的念出来,李化羽就是这类人。他念的声音倒是不大,却偏偏被旁边一人听见。
“这位兄台识字?”
闻声,李化羽抬起头。
问话这人一袭青色长衫,还穿着灰色褙子,下摆还有罗裳敝膝,脚上是棕色长靴,有些尘土,应是走了不少远路。看样貌四十许人,脸庞黑瘦无神,满头大汗,裹头的方巾都散乱了。这个形象很是别扭,就像是一个常年在工地搬砖的民工,忽然穿上阿曼尼的那种感觉。
“这位兄台识字?”这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已经带着不耐烦。
“啊?哦,略懂略懂!”李化羽站起身,长大的身量顿时让眼前这人有些吃惊,往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有些畏惧李化羽的身高,四周蹩摸一番,似乎也没人围上来讹他,放下心来,想了想,拱手抱拳道:“鄙人刘守道,敢问兄台贵姓?”
跟着王易这么久,又在燕西村住了一年多,这点礼节他还是懂的,后退半步抱拳还礼:“不敢言贵,在下姓李,木子李。”
“李兄台仙居何处?”刘守道又问。
根据这个时代读书人间不成文的规矩,问人仙居的前缀应该是“郎君”,可这人用比较通俗的兄台做称呼,可谓有些不伦不类。
李化羽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当下便回答:“不敢居大,在下住在燕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