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郦商为什么还要多次一举,上这么一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奏疏呢?
答案很简单。
虽然说,无论有没有这份奏疏,下一任曲周侯都必然是郦寄,但有了这份奏疏,郦寄的爵位来源,就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如果郦商没有上这份奏疏,那郦寄得爵,就是按照高皇帝所底定之《汉律·爵律》。合法继承爵位;而有了这份奏疏之后,郦寄得爵,就变成了‘郦商上书请求,刘弘纳议,并从郦商的‘儿子们’中,选择由郦寄继承曲周侯爵’。
诚然,这份奏疏改变不了什么;如果非说有什么被改变,那就是郦寄本就合法的继承权,得到了刘弘地背书,具备了更坚实的合法性。
刘弘却从这份奏疏中,看到了一层更深层次的含义:伏唯陛下作威作福!
郦商这份奏疏,可以总结为一句话:即便是法律规定这件事合法,但这件事,臣依旧要在得到陛下允许之后,才敢这么做!
这份奏疏,几乎等同于郦商毫无隐晦的向刘弘表示:陛下,收下臣这一片忠心吧!
只不过郦商没有说的那么明显,那么无下限罢了。
所以这份奏疏,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郦商是想通过此举,隐晦的向刘弘示好!
对于军方威望仅次于周勃、灌婴,且丝毫不亚于柴武的郦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加入自己的阵营,刘弘自然满是欣喜。
——郦寄,可谓是汉室开国侯二代中的佼佼者了。
且先不论其他,光是军事素养能力,以及战斗指挥能力,汉室开国功勋二代们当中,能与郦寄相媲美的,应当只有周勃的庶子:景帝太尉周亚夫。
而郦商在重病将亡之际,留下这么一笔政治遗产给郦寄,无疑是个非常浅显的信号:曲周侯一脉,今后唯陛下马首是瞻!
虽然想不明白,一直以来都摇摆不定,在局势逐渐明了的情况下都不曾倒向自己的郦商,为什么要在将亡之际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对于这个结果,刘弘还是很满意。
——周亚夫,刘弘大概率是没有福气见识到了;若再失去景帝朝仅有的几位军事人才之一的郦寄,那刘弘将来的日子,就要难上许多。
历史上,文帝有周勃、灌婴、柴武等老将坐镇,中生代有令勉等人延续,亲信有张武、宋昌等人可用;景帝有周亚夫为帅,郦寄、栾布、韩颓当、李广为将。
这一世,即便卫霍两位天之骄子依旧可以闪耀草原,刘弘也需要数量够多、实力够看的将领过渡。
就算另外培养被历史掩埋的将领,刘弘也需要自己的将官集团,能有一半以上在历史上证明过自身的人,来保证汉室将官的整体质量。
而刘弘与文景二帝不同的是:周勃、灌婴等一干老将不可用,开国功勋中,也只有柴武还有十数年寿命,可以替刘弘撑住北方边墙的防守。
至于周亚夫,在周勃化身‘诛弘卫道士’的情况下,几乎不再有成为大将的可能——政审不过关!
至于张武、宋昌,那是刘恒的亲密心腹;薄车骑更是刘恒的母舅,几乎没有被刘弘拉入中央的可能。
韩颓当,如今估计还在匈奴茹毛饮血;李广,也不知道在北地的哪个地方晃荡···
可以说,比起历史上的文景二帝,刘弘的选择面已经被缩小了大半;对于仅剩的几位,刘弘是能争取就尽量不放弃;能拉拢就尽量不清扫的态度。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刘弘有充足的时间发育种田,厘清内政,再提兵北上,完成北逐匈奴的时代使命!
至于召见张苍,则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了:楚王刘交,不出意外的辞绝了刘弘召其入长安的命令。
对于这位师叔祖的决定,刘弘早有预料;或者说,在得知刘交婉拒入朝长安时,刘弘可谓是长出了一口气。
——被刘弘称之为‘汉开国大佬集中死亡期’的今明二年,汉室将有一大票宗室诸侯、大臣、开国元勋亡故;而这位历史上的楚元王,就在其中。
若是这位师叔祖没有体会到召觐诏书中的暗示,真就收拾行装打算入朝长安,那刘弘就要慌乱一阵子了——万一这位师叔祖在路上出个什么差错,那刘弘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毕竟这个时代,无论是道路还是交通工具都还很原始,一路舟车劳顿,老楚王七老八十的人了,实在说不准能不能撑住这慢慢长途。
好在刘弘(刘不疑)的文学素养不错,老楚王也不愧是人精,一眼就看透了诏书中,刘弘嘴上说着要,实则很不情愿的真实意图,遂老老实实的拒绝了朝见。
理由也十分充足——老臣年逾八十,实不堪舟车之苦,万望陛下念在高皇帝之遗德,恕臣未朝之罪。
收到那封告罪书时,刘弘也不由为刘交的语言智慧感到由衷的钦佩;旋即以‘楚王、高皇帝幼季,朕之皇叔祖也;许楚王毋三岁一朝长安!’
当然,刘弘允许刘交不用再按律朝觐,与历史上文帝允许刘濞不必朝长安是两个概念——反正刘交,也活不到下一次按例朝贡长安的时候了。
刘交也是十分识趣,表示自己虽然因为年迈不能朝长安,但君臣礼数不能颠覆,所以派了几位嫡子,代替其前来朝觐。
并且,刘交的告罪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确:凡宗室之事,俱有次子刘郢客代替刘交,‘协助’刘弘处置。
除了这份光明正大的告罪书外,刘交还一同送来了另一份密奏:臣已交代郢客,一应事宜,俱以陛下之意为要!
当然,刘交如此无条件支持也并非没有条件:楚王太子刘辟非,于年前亡故,刘交希望次子刘郢客可以成为新的王太子;此番派其代为入朝,也有让刘弘‘考察秉性’之意。
诸侯王的继承制度,与爵位继承又有所不同——虽然如今,诸侯王的继承也同样默认以嫡长子为天然继承人,但只要嫡长子先于诸侯王死去,那继承权的判定就变得很模糊。
——因为《汉律·爵律》当中,规定的爵位继承制度,根本就没有针对诸侯王继承规则的描述!
所以,诸侯王在嫡长子,即王太子早于自己死去时,将面临一个十分尴尬的境遇:究竟由哪个嫡子继承王位?
通常情况下,对于这种个例,汉室的处理方式是召该诸侯王所有的嫡子入长安,然后在‘尽量选年纪大的’的前提下,选其中最贤惠,最安分的人为王。
但这个‘最贤惠,最安分’的判定,全然有皇帝说了算——诸侯王事,乃宗亲家事,外朝没有权利插手。
这样一来,究竟是真选个老实稳重的去继承王位,还是选个调皮捣蛋的睿智去作死,然后将来顺势废黜王国,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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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历史上,郦商就死于汉文帝元年(公元前180年),具体日子无从考证(毕竟郦商又不是皇帝,能被记录哪一年死亡已经很不错了)所以这不是佐吏为了剧情而写死郦商,而是郦商确确实实要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