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但凡有点政治水平的官僚,心里都已了然:皇党一系对丞相、太尉为首的诛吕功臣一系的政治斗争,已经来到最后决战!
皇帝刘弘以年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伙同’年仅二十二岁的太后张嫣,给陈平安排了一个颇有些渊源的‘左相’,再也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政治意图了——宣战!
而陈平愣是厚着脸皮,认同了汉家再度施行左右相这种特殊制度,其台词也在浅显不过:不降。
除此之外,太后张嫣那封懿旨中透露出的其他消息,也同样为朝臣百官心中的猜测增添着确定性。
——楚王子郢客,温善仁孝,当继楚宗庙;任之以宗正,全掌宗亲事!
这则消息,彻底坐实了朝臣百官早前的猜测:楚王刘交一脉,已经彻底站在了皇帝刘弘这边。
有了刘郢客以楚王太子的斜杠身份担任宗正,再加上太后名正言顺的懿旨,无论是燕赵之事,亦或是齐悼惠王诸子封王之事,实际上都已经画上了句号——刘弘说了算!
除此之外,太后懿旨之中,也隐晦的提出了‘天子无后,朝野不安,宗庙不宁,当择贤淑以入椒房,安宗庙社稷’的意图。
这使得因刘弘频繁的身体状况,而感到不安的朝臣稍稍安下了心,并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天子立后的事情上。
此外,懿旨最后一条,更是让满朝功臣勋贵瞠目结舌,彻底放弃了搅这摊浑水的打算。
——先帝临朝死年而夭崩,久未得论,其令奉常有司商议,论定先帝之身后事!
要注意,这里的先帝,说的可不是刘弘地便宜老爹惠帝刘盈,而是孝惠刘盈死后继位,并在位四年的刘恭!
张嫣在如今的局面下敢提出这件事,必然也是得到了皇帝刘弘的默认甚至是授意!
如果说,之前设立左相、以刘郢客为宗正、筹谋皇后之事,透露的政治好意都还没那么明显的话,那这最后一件,简直再浅显不过了。
——刘弘,已经开始捋顺自己的皇位承袭,夯实自己的皇统合法性了!
这让陈平昏厥之后,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的周勃彻底慌乱了起来;朝野局势,也自此陷入动荡。
不过数日之间,原本逐渐安稳下来,纷纷准备起春耕的长安百姓,亦是人心惶惶。
作为封建时代的政治风向标,对即将到来的政治变故首先做出反应的,依旧是粮价。
张嫣太后生涯第一封懿旨下达后三日之内,长安粮价再度从八十一钱狂涨到了二百钱!
但这一次,记吃不记打的商贾们,终于完整的体会到了专政铁拳的力量。
东市粮铺纷纷挂出‘石二百钱’的竹牌,并随时准备做出售罄姿态之后,不到三个时辰之内,少府属衙的公文,便贴在了东西两市外的露布之上!
以原南军为班底重建而成的强弩都尉部,更是派出足足百人,只为保障有百姓自二市前路过时,能了解到这则关乎身家的重大信息。
——奉圣天子之命,少府自吕太后九年春三月丁亥(24)日始,以石九十钱售粮于市,凡汉民爵公士以上者,皆可凭户牍购之,日限五石。
从消息公布后第二天清晨开始,驻扎于南营的强弩都尉部,便以‘奉诏护民购粮’的名义,入城接管了长安城防。
有禁军巡视于街头,关中豪商巨贾们的阴谋再次破产;甚至于比起上次,这一次少府强力的‘宏观调控’,对关中粮商造成的影响更具毁灭性!
上次刘弘以天子之身下场干涉,将粮价硬生生顿在了八十五钱的铁线之上;关中粮商虽然尝到了‘国家垄断’的苦果,但实际影响并不是很大——粮商手中的米粮,其成本原本就在八十钱上下。
被宏观调控抑制单价,只能以八十二钱的价格出售米粮,粮商只能说赚不到钱甚至每石小赚一二钱而已,完全谈不上亏。
但这一次,在短短时间内差点被玩弄两次的长安百姓,彻底不买账了。
现如今,但凡是在过去几天涨过粮价的米铺,哪怕只是从八十二钱涨到八十三钱的,也都已经完全卖不出去米了——百姓宁愿以每石九十钱的价格从少府买,也不乐意以八十钱甚至七十五钱的价格,从粮商手中买粮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粮商们再也坐不住,终于做出了一个危险至极的决定:集结全部家产,无所不用其极,将少府的粮食买光!
一开始,事情还算顺利——被粮商们派出充作买粮百姓的奴仆们,几乎都凭借假的户牍买到了粮食。
但在黑暗处,早已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底。
没人知道那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又是如何做到的。
最终展现在长安百姓面前的,只有逐渐解封的沟渠中,数日内便多出的几十具尸体!
——除长安田氏之外,所有资产在千万以上的粮商尸体!
有人说,这些人是死于游侠之间的械斗,也有人说,这些人是得罪了某个大人物,被暗害。
作为关中治安负责人的内史,也是在第一时间跟进了此案,并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未央宫北阙外的田府。
但没等入府拿人,便有一位拄着木拐,面白无须,不时发出嘶哑咳嗽声的老者自宫内而出,亲自拉着田氏家主田兰的手,自司马门旁的门洞入了宫。
自此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内史也给出了最终的结果:此皆关中粮商,乃屯粮居奇,鼓噪粮价,方为侠客义愤而杀之乱臣贼子!
而在整个长安的目光都集中于这件骇人,却又让人丝毫生不出负面情绪的‘凶杀案’上时,东西两市内的绝大部分粮铺,都悄悄挂上了一块块字体令人感到陌生,又感到莫名心悸的牌匾。
——主爵都尉!
附:汉少府匠作大臣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