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何里正,准确的说是何家,自上一辈起,就将热血撒在了刘汉社稷的事业之中。
何政的父亲,死于秦末战乱;三位兄长,则分别阵亡于楚汉争霸时期的大小战役之中。
就连何政本人,其履历中也有‘从高皇帝击黥布’的光荣历史;里正的位置,也是何政累功而得。
何政的长子何强,今年开春才结束为期两年的兵役,从边墙退了下来,年方二十二。
结果老大刚退下来,老二又被老何头送到了军中。
老三何武,也将在明年满十七岁。
这样一户人家,绝对担的起一句‘忠烈之家’;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绝对的根红苗正!
闻言,何政也是忍不住留下了泪水,旋即挥了挥手,便强颜欢笑着回过身,呼唤屋内的三儿子出来。
待等一位英气逼人,眉宇间隐隐带些锐意的少年走到门前,何政便将少年稍稍推上前,略带些哽咽道:“此老儿三子武,长子强已于春时成家别户,便居于巷尾···”
看着何武丝毫不露怯懦的目光,衙役将手重重拍在了何武肩上:“端的是好儿郎,有朝一日,便当是大丈夫!”
言罢,衙役便将何武的个人档案取出,一一核对,确定身份之后,再一拜,才告别何政,向着巷尾走去。
何政家在巷口,往里走,就必然会路过何广粟家。
看着衙役队伍缓缓靠近自家大院,又毫不做停留的路过,何广粟呆愣片刻,旋即破门而出!
待等衙役们闻声回头,何广粟便赶忙上前,满脸焦急道:“敢问上官,此次征役,可有吾之名讳?”
见那领头衙役丝毫没有反应,何广粟焦急更甚:“敢请上官核对,小的新何名广粟,年三十一,曾于陇右担材官之责!”
看着何广粟焦急的模样,那衙役面上稍涌现出些许不耐,待等听到‘材官’二字,又稍一愣,旋即换上了一副相对和善的面容。
“敢问壮士,可确曾从军边墙,以为材官?”
——开玩笑!
材官,那可是重步兵!
肩抗巨盾,硬刚骑兵乃至于战车且不说,每一个材官,不说拉得动大黄弩,起码六石以上的强弩,操控起来是不在话下的!
更何况陇右,那可是边墙战事最频繁的地方!
能在匈奴人年年攻掠之下,靠着一面巨盾活着回到家乡的,无一不是猛人!
这样一个人,无论放在任何一支部队,都可以作为骨干,并在关键时刻,对军心起到强大的振奋作用。
这就让衙役感到奇怪了:如此优秀的‘人才’,怎么会被排除在征兵名单中呢?
——对于名单中被征召的每一个人,衙役都算得上的有了解,知根知底虽谈不上,但起码也有个数。
在衙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材官’身份的人,被征入此次的平叛大军——起码在衙役的辖区,这小小的何家寨,没有这样一个人!
疑惑地从木箱中翻出征兵名单,详细的对比过后,衙役满带着不敢置信,痴楞道:“确无阁下名讳···”
言罢,衙役便在身旁同僚的拉拽下向巷尾走去,独留呆愣原地的何广粟一人。
“为何···”
遥望着远去的衙役队伍,何广粟只微颤着嘴唇,重复呢喃着:为何,为何···
就连何政亲自出来劝说,都没能将何广粟从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拉回。
而在不远处的借口,一道强壮威猛的身影,在几个身着戎装的亲卫陪同下,看着何广粟坚实的腿部肌肉,以及明显更长的右臂啧啧称奇。
“岳丈大人,可真是帮了吾一个大忙啊···”
“端的是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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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汉初的兵役制度,佐吏根据《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集释》的记载,大致得到了一下资料。
根据《户律》所记载,不难判断出在汉律之中,每一个有户口登记在册的人,都要承担每年一算,即一百二十钱的‘赋’,不分男女,但分老幼。
怎么分呢?
——《傅律》记载:男子年十七始傅,女子十五。
但关于男女的社会责任和义务,记载又有不同:男子自十七岁起,开始履行纳税义务,包括十五分之一的农税,每年一百二十钱的口赋,以及官府随即抽取或指派的劳役,和兵役。
而有关女子的记载,则只有‘年十五始傅,将嫁’一条,也就是说,在正式成为纳税人的同时,汉律对女子的要求就是要立马嫁人,不嫁,就要开始罚款,每个月一百二十钱。
到十八岁,如果女子还未嫁人,那官府就会停止罚款,直接找来地方有名望的老者,为这位大龄剩女强拉配朗——强制结婚。
而文中提到的‘自愿或不自愿’,则是因为:十七岁之后,汉室男子理论上满足服兵役的要求,但也不是到十七岁就要马上去,而是根据中央下达的命令,以及地方官府的‘抽取’,来服兵役。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服兵役是不自愿的,属于官府指派;那为什么说还有自愿呢?
因为年满十七之后,满足兵役年龄要求的男子,都可以提前到地方官府报备:如果要召兵役,我自愿在第一时间报名。
这样一来,地方官也会乐得清闲,给此人一个当年服役的名额;例如:某县当年要召三十个男子服役,那有一人自愿报名之后,官府就只需要再挑二十九人即可。
在具体挑选过程中,汉初的黄老官员也大都比较人性:某人家中有儿子在服役,那就不会在这个家庭中再选人服役。
但到了西汉中期,这却成了地方豪强与官府狼狈为奸,逼迫百姓破产的手段:你家有五个儿子?今年六个名额,你带着儿子们去吧!
一个家庭就此破灭,地方豪强得到卖身为奴的百姓,以及廉价卖出的土地;地方官员得到豪强的贿赂,并省心省力的完成了中央的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