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幕一点点降临,长安城逐渐被笼罩在了月光,以及星点篝火之中。
长安城,甚至在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山之时,就提前关闭了各城门,进入了宵禁状态。
城内的状况于往常宵禁之后没有任何差别;城北百姓居住区全面封锁,百姓闭门不出,街上只有三两巡街的北军士卒,以及内史衙役。
城南两宫,也还是被两个由火电形成的巨大光圈所包围,宫墙外鲜有人影出没。
夹于两宫之间的尚冠里,也仍旧灯火通明,彻侯勋贵畅通无阻,自由出入于高门之间。
曲逆侯府内,丞相陈平更是与朝臣百官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看上去,陈平对于近日宴会似是喜悦无比,但酒过三巡之后,陈平撒向客堂内的不光,便不可抑制的带上了郁结。
今日与会者中,称得上能打的,除陈平本身之外,也就内史刘揭和其麾下的中尉。
哪怕将典客那个律政透明人算上,也才不过五指之数。
“唉···”
暗自哀叹一气,陈平不禁为自己今日的境况感到悲哀。
想半年前,陈平怂恿齐王刘襄起兵诛吕之时,刘襄和灌婴在荥阳大眼瞪小眼,周勃在长安街头冲锋陷阵,陈平稳坐幕后,不必承担任何风险不说,还有的是人追随。
无论是彻侯勋贵,亦或是宗室,都对陈平的安排言听计从。
就连立谁为帝的权力,陈平都曾掌握在自己手中!
再看看现在?
周勃丢了太尉的职务,自己这个丞相变成右丞相不说,还要忍受一个‘亚相’——御史大夫的存在。
九卿甚至那些手中有实权的朝臣,掌握在陈平手中的,也是约等于无。
代王即将凭借自己的胜利登上大位,陈平身为丞相,却连朝堂都无法掌控不说,就连清理两宫,在新君面前讨个好,都无法得到重量级朝臣的追随。
“此事,万万不可败!”
陈平心中很明白,要想在刘恒成为皇帝之后,仍旧保留自己的政治地位,保留自己汉相的权力,那就必须拿出点东西出来,将自己与刘恒绑上同一辆马车。
冲击长乐,背负的道德风险太大不说,还很有可能在刘恒手中留下把柄,自然被陈平排除在外。
剩下的选择,也就很浅显了。
半年前,诸侯大臣迎代王至长安,奉上玉玺,代王不敢应;直到汝阴侯、东牟侯二人入宫‘清理’过后,刘恒才答应继承皇位,在周勃的陪同下入了未央。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要想皇位坐稳,刘恒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自己的法统问题;若想坐实‘兄终弟及’的法统来源,孝惠皇帝必须绝嗣!
而深宫之中,还住着三位孝惠皇帝的血脉。
只有替刘恒将这几个烫手山芋清理干净,陈平才有望在刘恒面前得到一些‘加分’,并隐晦的提醒刘恒:陛下之皇位正与不正,臣是知之甚详的···
唯有如此,才有望让刘恒在忌惮之余,将权力下放至丞相之手,自己则乖乖地坐在皇位上作威作福,做一个垂拱而治的圣天子。
“可恨小儿,迫老夫至这般田地···”
对于事态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陈平可谓是满腔憋闷。
要是按照计划,周勃领军迎代王入长安,哪来这么多事儿?
小皇帝乖乖退位,代王乖乖搬进未央,张嫣乖乖幽居冷宫,多好?
陈平仍旧是权倾天下的相国,周勃也还是军方大佬太尉,皇位上的也还是高皇帝血脉···
“绛侯可至北营否?”
只见陈平以袖遮嘴,对身后轻轻一声询问,便有一位武卒自屏风后钻出,躬身一拜。
“禀丞相,太尉于日失前后,便已至北营。”
“约日入时分,太尉遣人回禀:夜半之时,北军入城!”
闻言,陈平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旋即换上一副淡笑的目光,将手中酒樽举起。
“今日,吾等不醉勿归!”
既然有周勃冲锋陷阵,那陈平的任务,便是将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有司百官’留在身边,并转移皇党成员的注意力。
将手中酒樽一饮而尽,陈平拭去嘴角酒渍,眉眼中,再度带上了久未出现的阴戾和精光。
“绛侯啊绛候,可万莫再令老夫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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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伍佰可知,卫尉何以加未央宫卒至这般田地?”
未央宫北宫墙之上,吴彭祖与杜延年蹲坐于一堆篝火两侧,对宫墙内外两侧的状况隐隐感到不安。
午时前后,丞相携朝臣百官至长乐之外的事,此时也已是传遍长安城。
至于其中的细节,更是演绎出了无数个版本——什么丞相告老啦~陛下驾崩啦~各种说法都有。
最抽象的一种说法,莫过于丞相意图逼迫太后,立丞相为至尊!
坊间群魔乱舞的传闻,着实为底层百姓贫瘠的精神生活,提供了宝贵的慰藉。
但作为禁军武卒,尤其是根红苗正,出身丰沛,原属于南军编制,经历过那场宫廷保卫战的原南军士卒,杜延年和吴彭祖所能看到的,无疑更多一些。
作为从那场南北两军绝命厮杀中存活下来,并被重新整编入强弩都尉的原南军士卒,二人都嗅到了那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味道。
——此事,绝非坊间传闻那般简单!
事态后续的变化,也从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二人的猜测。
“吴伍佰可还记得,陛下初幸南营之时,卫尉虫老大人便随陛下左右,以为护卫?”
见吴彭祖点头,杜延年看了看宫墙外,早已空空如也的街道,不由稍皱了皱眉。
“当是时,棘蒲侯柴老将军亲至长安者,乃拯陛下于水火之中;既卫尉随于陛下左右,当为忠臣。”
“卫尉既忠臣,其举必为忠义之举。”
闻言,吴彭祖毫无意见的点了点头,认可了杜延年的看法。
这也是这个时代,民风淳朴最真实直白的写照了:从一件好事,就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善恶,再以此人的善恶,去判断此人会做出什么事。
当然,作为军人,并且出生‘山东父老’这种极具汉室革命色彩的家庭,杜延年也不会全凭此,作为判断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