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虫达此时率军奋战的外宫墙,其设计、建造,也几乎没有战争角度的考量。
虫达甚至还记得,当时廷议未央宫建造计划时,相国萧何回答朝臣疑惑时的措辞——如果皇宫都成为战争的第一线,那即便宫墙再如何宏伟,也无法改变什么。
“也不知萧相国可曾料想,有朝一日,未央宫竟要遭今日之难?”
自嘲一笑,虫达面色陡然巨变,苍老而又凄厉的声音,顿时响彻未央宫宫墙之上。
“庶子安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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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嘶~
宫墙外,数百甲士严阵以待,耳边却传来一阵刺耳的车轮车辙摩擦声。
不过须臾,片刻之前还斗志昂扬,随时准备在巨盾保护下冲向宫墙的北军将士,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愣在原地。
一架架无厢车从阵列两旁驶出,在双方将士瞠目结舌之下,摆在了盾墙之外。
床子弩!
数十架床子弩!!!
看着这数十架刚从武库取出,在宫墙下一字排开的床子弩,无论是列阵与墙外的北军将士,亦或是宫墙之上的强弩兵卒,无一不向这壮观一幕施以注目礼。
随着刺耳的车轮声停息,整个北阙,都陷入一阵漫长的诡静之中。
老虫达那声声嘶力竭的‘庶子安敢’,亦未能将这诡静打破稍许。
北军阵营后,周勃满目庄严的屹立于战车之上,极具仪式感的将青铜盔放上头顶,缓缓拔出佩剑,旋即将剑高高举起。
即便是如此极致的寂静,也让北阙下这数千人知道:当那柄长剑挥下的一刻,便是数十支巨大的弩矢,离弦飞向未央宫墙的时间。
“绛侯!”
“绛侯三思!!!”
在北军将士骇然的目光注视下,总算有一道人影出现在周勃附近,道出了那句所有将士都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
只见片刻之前,尚英姿勃发,挥斥方遒的刘揭,顾不上甲胄的散乱,撒丫跑到周勃的战车旁,仰头一拜:“绛侯三思啊!”
“未央者,乃吾汉家皇权之象统;贸然损之,纵新君即立,亦当有后患呐!”
即便刘揭,乃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未见识过数十架床子弩同时发射的威力,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
——看那数十架床子弩架起的方向,分明是平射!
以数十架床子弩,向数丈高的未央宫宫墙平射,那场面···
起码要死几百本族谱!
只需要这几十架床子弩,以相对密集的目标,发射五发箭矢,那宫墙即便侥幸没有坍塌,也必然会造成巨大的损坏。
若是造成那样的后果,那今日在未央宫外的任何一个人,都躲不过族谱升天,九族尽诛的下场——只要坐上皇位的那张屁股还姓刘,身上流着高皇帝血脉的话!
很明显,包括刘揭在内的大部分北军士卒,对此都有着十分明确的认知。
但屹立于战车之上的周勃,却丝毫没有因刘揭的劝阻,而有半分动摇。
周勃心里很清楚:代王刘恒成为皇帝,几乎完全没有自己的功劳。
待继承大统之后,周勃在刘恒心目中,也近乎没有任何不可替代性——对刘恒而言,无论是薄昭、宋昌这样的亲信将领,还是柴武、周灶这样‘老实本分’的开国功侯,都比有‘造反’前科的周勃更值得信赖。
若刘恒心胸狭隘一点的话,周勃甚至不排除自己即将因为半年前,那桩未能完成的承诺,而被刘恒秋后算账的可能性。
在对刘恒登基没有功劳,甚至还在半年前,与刘恒闹出老大不愉快的情况下,攻下未央宫,就成了周勃唯一的执念。
哪怕刘恒登基是完全凭借自身,周勃毫无功劳;即便半年前,周勃曾许诺刘恒,要将其扶上皇位,最终却未得成行···
只要此刻,周勃将未央宫攻下,将藏在未央宫内的那几个小崽崽清理掉,待明日,刘恒出现在宫外之时,周勃屹立于司马门之上的城楼,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刘恒喊出一句:陛下,未央宫已清理完成!
周勃,就将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
至于未央宫对刘汉政权的特殊意义···
“顾不上那么多了!”
暗地里一咬牙,周勃便一把甩开站上战车,抱着自己右臂的刘揭,手中之剑猛然一挥!
刹那间,未央宫北宫墙外的天空之上,被一阵骇然巨响所占据。
那,是足足四十六柄床子弩,同时松开扳机时,发出的弩弦轰鸣声。
若是刘弘在场,亦免不得要为这宏伟的场面感叹一句:这,便是冷兵器时代的大炮啊···
不过半息之后,百余步的宫墙处,同样响起一声巨大的响声——足足四十六支床子弩矢,插入石砖垒起框架,泥土夯实而成的墙体的声音。
那一瞬间,每一个立足于宫墙上的强弩战士,都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震动感。
宫墙上,亦是扬起一阵浮尘。
看着这举世罕见的一幕,作为始作俑者的周勃非但没有感到惶恐,反倒是露出极尽享受的神情。
“邵乐啊···”
作为汉初,‘弓弩为王’理念的忠实拥护者,这一幕,便是周勃心目中最美的景象。
陶醉的感叹一声,周勃便稍侧过头,居高临下的看向战车下的刘揭。
“内史勿忧~”
“待未央宫下,某必于新君之面,言内史之勇武!”
略带讥讽的言语出口,周勃面色陡然一肃,重新举起长剑。
“床子弩上扬,击墙上之卒!”
“诸将士,随某杀入宫中,扫灭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