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明知陈平周勃把持朝野,刘弘无奈为之的前提下,几位深讳养气功夫的重臣,面上都出现控制不出的不愉之色!
为了不让朝中大臣误以为,自己想做秦始皇那样的‘独夫’,刘弘只能是将此间之事坦然道出,然后诚恳道歉。
事实证明,刘弘地选择很明智。
见刘弘郑重其事的躬身拜喏,郦寄、张苍、田叔等大臣面上不愉歉然消逝,旋即被一抹赞赏所取代。
“陛下坦直,且为时情所逼,臣等不敢受陛下之谢···”
在刘弘口中吐出‘密诏’二字时,众人却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屈辱感袭来;就连年过七十,历经秦汉五位君王的张苍,都有那么一刹那没撑住面色。
但转念一想,刘弘所言确实是实情:当时陈平周勃在长安蠢蠢欲动,齐王大军近逼函谷,对于陈周二人而言绝对是利好。
那种情况下,对于齐王大军的战略安排,确实不太方便透露到朝堂之上。
且刘弘不惜撇下皇帝的脸皮,低头向众人告罪,隐隐有道歉和‘下不为例’的意思?
皇帝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对于臣子而言,已经足够了。
心结在还未形成之时就消散,众人的注意力,逐渐从刘弘‘密诏’的不当行为,转移到了具体的战略安排之上。
如刘弘所言,现在的睢阳,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东、南两个方向被堵死,北面更有车骑大军枕戈以待,即便齐军突破灌婴驻守的睢阳防线,也还有睢阳的申屠嘉大军,以及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等候在齐军西进的路上。
简而言之:无论睢阳战役结果如何,长安都不至于大乱阵脚。
得知这个巨大的包围圈已然形成之后,灌婴恐怕也不敢再首鼠两端。
但军国之事,就怕万一——万一灌婴被逼急,一咬牙一跺脚,和叛军合为一处,转头来西取荥阳,乃至于叩关函谷,都会使关中产生巨大的动荡!
“陛下虽得兵阵之形,却尚未讳军国之要啊···”
暗自盘算着,众人纷纷将目光撒向堪舆之上,暗地里组织起语言。
——陛下年少,不讳战事,指点一番也是好的嘛···
带着这样的打算,郦寄瞅准机会抢先出身,拱手一拜:“陛下之策以就近取兵,攻守皆可决,尽得兵法之要。”
按惯例,郦寄毫无吝啬的指着堪舆夸赞了一番——陛下嘛,这个年纪有如此心智已经很不错了,该鼓励还是要鼓励的。
但别说其余众人了,就连刘弘,都已在郦寄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等候那个必将到来的‘但是’了。
“然···”
如刘弘所预料的那般话头一转,郦寄再恭敬一拜:“然大略虽善,其细微之处,尚有不完足处,臣斗胆,以述愚见。”
得到刘弘点头默认后,郦寄直起身,面向众臣。
“陛下以四面之围堵困齐贼,虽面面俱到,然患亦于此。”
“倘使齐贼知其已陷四面之围,自当军心大乱;然兵法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贼知其陷重围,恐未必坐以待毙。”
“夕鲁王破釜沉舟,大破秦章邯、王离大军;淮阴侯背水一战,亦曾以弱胜强。”
“故垓下之战,淮阴侯以十面埋伏击鲁王,行围三缺一之阵,乃与鲁军一线生机。”
言罢,郦寄来到堪舆前,双手环抱于腹前:“今齐贼大军虽号称二十万,然可战之卒不过五万;睢阳却有大将军十数万之兵相阻。”
“若贼知四面之围,则当如鼎众之鼠,穷寻解困之法。”
说着,郦寄转过身,在睢阳以西、以东各点了一下。
“荥阳得淮阳守驻之,然兵不过万五;丰沛之地虽狭,然隆虑侯将兵者恐亦不过数万。”
“倘贼为围困所迫,勿取睢阳,取道下邑,击荥阳而取敖仓,则天下大乱!”
“便使荥阳得守,敖仓得固,贼亦或东至丰沛猛攻之,国朝则颜面尽丧;陛下亦或蒙羞于高庙···”
躬身一拜,郦寄便直起身,对刘弘面色郑重道:“臣意:加兵于荥阳,以助淮阳守固守敖仓不失;再以车骑将军援丰沛,以保高皇帝龙兴之所之宁!”
“及至齐贼,则当驱至赵地,再缓图蚕食为上。”
听闻郦寄的提议,众人都陷入短暂的权衡之中。
最终,御史大夫张苍最先开口:“臣以为,中尉所言甚的兵法之要;或可采之。”
不过片刻,其余众人也都纷纷出列:“臣等皆以为,中尉所言,实老臣谋国之言。”
看着众人齐声附和,再回味一番郦寄的提议,刘弘不由点了点头,对郦寄的专业能力表示认可。
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住叛军,确实如郦寄所言,可能会导致叛军慌乱之余,衍生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斗意志。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狗急跳墙。
而荥阳身负敖仓之重,只有申屠嘉麾下的一万五千名淮阳郡兵,以及从长安赶去的彻侯勋贵,及家兵驻防。
丰沛关乎汉室法统,驻守的周灶大军,兵力同样不足三万。
反观叛军,虽然可战之卒不过五万人,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那十数万随军民夫、青壮,也同样能挥着戈矛剑刀,乃至于棍棒,杀向荥阳或丰沛。
至于郦寄‘放开一道口子,将叛军赶到赵地围剿’的提议,也确实属于相对好的办法——赵地多山川丘陵,地形对于围剿颇为有利。
但那样一来,赵地只怕要被穷途末路的叛军祸害的不成样子了···
“中尉所言,甚善。”
“然于荥阳,朕亦有所铺排···”
淡笑着向郦寄表达认可过后,刘弘便似笑非笑的望向一旁,已有些呆愣的田叔。
“八月朔望朝,朕与朝公共议,拟以今岁之新粮,替敖仓之陈米。”
“还请少府,将替粮之事告与诸公知。”
言罢,刘弘洒然一拂袖,回到了不远处的御榻之上。
殿内众臣也不由将疑惑的目光,撒向一旁呆若木鸡的田叔。
只见田叔复又呆愣片刻,旋即一激灵,略有些狼狈的擦了擦额角冷汗,调整一番面色过后,对着众人一拜。
“八月,朝堂拟替敖仓之陈米;及至月中,少府便以主爵都尉为首,强弩都尉兵士为卒,往敖仓取粮。”
“时至今日,敖仓粟米六百余万石、其余各粮近百万石,皆已运至少府;待主爵都尉于关中各处分设售粮铺,便可售与民食用之。”
言罢,田叔颇有些惊恐的撇了御榻之上,正淡笑而坐的刘弘。
“及至关中今岁所产之新粮,虽秋收已毕,然税赋尚须时日方可厘清,运抵长安;主爵都尉所购之粮,亦尚未运至长安。”
“新粮送低敖仓,尚需时日;此刻敖仓,只怕是粒米未剩···”
待田叔语带恐惧的将敖仓的状况摆在众人面前,刘弘爽朗一笑,温颜望向郦寄:“如此,贼攻荥阳,便当勿有所得;”
“中尉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