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正义凛然的说辞,足以让刘弘稳坐钓鱼台,坐等如今动辄数十城的关东诸侯国,在百十年后,变成一个个坐拥一城甚至一县、在册之民不过千百人的弹丸之地。
推恩策,就是刘弘针对汉室宗亲诸侯,所量身定做的解决方案:温水煮青蛙,青蛙没准也乐在其中。
而推恩策究竟能否顺利推行下去,其关键,就在太祖刘邦的亲弟,如今的楚王刘交身上。
如果刘弘大咧咧把推恩策往朝堂一摆,然后朝仪通过,下发到关东诸侯,虽也能有效果,但终归是会多许多麻烦。
会不会有哪个小聪明,为了今后国土不被分裂,就开始独宠王后,甚至生一个儿子就化身柳下惠?
再比如,某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刘姓诸侯,为了保全国土,将除长子之外的所有儿子一起带走?
——可别忘了,溺婴之俗,在汉室尤为严重!
百姓选择溺婴的原因,更是五花八门。
家穷养不起这都算是好的——什么生辰不吉利啦~八字不顺眼了~
乃至于‘出生时村里有人死’,都可能成为百姓溺婴的动机。
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诸侯王为了保全家产,溺婴乃至于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完全有可能发生。
刘弘可不想百十年后,各家诸侯还是如今这般坐拥数十城,家家却都是独生子女,刘氏诸侯早于时代两千多年,开始严格遵行计划生育。
所以,推恩是否能起到效果,能否达成刘弘‘肢解关东诸侯国’的最终目标,就少不了‘榜样’的力量。
还有比太祖刘邦的亲弟弟,如今的楚王刘交还合适的榜样人选吗?
辈分高,风评好,儿子又够多——给刘氏诸侯做榜样,大小长短正合适!
而且按照历史上所记载的寿命,刘交,只怕是没几天好活的了。
如果能够促成裂楚国土,尽封刘交六子为王的结果,那推恩策,就将具备十分强大的现实依据。
——楚王这样的‘宗室长者’‘贤王’都同意推恩,其他诸侯反对,就是在自绝于天下了。
如是想着,刘弘便将已有些飘忽的目光,撒向殿内正身危坐的刘郢(yǐng)客身上。
其实这件事,刘弘不太方便跟身为楚王太子的刘郢客说。
换做谁做为王太子,听到天子打算将原本属于自己的诸侯国,分给其他兄弟们,都不会高兴!
刘弘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当面跟楚王刘交交涉,将个中利害说清道明,以争取刘交的支持。
最理想的状况,就是通过刘交之口,通过‘临终遗奏’的方式,请求刘弘将自己的儿子们遍封为王。
但事实总是那么的无奈——满打满算,刘交今年至少也有六十岁了。
且不提刘交这把年纪,能否支撑其车马劳顿以入长安,光是刘交在史册上‘死于汉文帝元年’的记载,就足以让刘弘打消一切让刘交‘活动’的打算。
算下来,现在的时间对应历史,已经是汉文帝元年九月了!
此时九月为岁末,十月为岁首;距离历史上的‘文帝二年’到来,就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史料没有错误,刘弘此时甚至可以断定:刘交的死期,最晚就是九月三十!
这种情况下,且不论刘弘天子之身改不改离开长安,以及能否穿过大战在即的函谷关外;光是刘交能否活到刘弘抵达,都要花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无奈之下,刘弘只能试图通过刘郢客,让刘交之子皆裂楚国土为王,楚王一门,带头第一个吃这只名为‘推恩’的螃蟹。
此事的难度···
“唉,只能试试了···”
暗自悲叹一气,刘弘便装作醉酒的模样,费力的起身,摇摇晃晃的来到刘郢客身边。
只见刘弘一个‘没站稳’,就跌向刘郢客的方向;手‘下意识’扶上刘郢客的肩膀,才‘侥幸’没有摔倒在地。
其实都不用刘弘伸手借力——在刘弘从御榻上起身,向自己走来的那一刻,刘郢客的注意力,便已大半集中在了刘弘身上。
只见刘郢客自然地一沉肩,好让刘弘靠的更舒服些①,便淡笑着开口道:“今日,陛下可谓尽欢?”
闻言,刘弘却是真醉酒般,挣扎着将瞳孔聚焦在刘郢客身上:“哦···宗正啊···”
“今日···嗯···今日家宴···”
“尽欢···”
嘟囔着,刘弘飘忽的身形突而一滞,旋即没由来的一跺脚:“诸侯不恭,朕如何尽欢!!!”
突如其来的怒号,顿时惹得殿内几人一惊,齐齐将目光移向刘弘身上。
就连早已‘不胜酒力’,瘫爬在案几之上的刘恒,亦是眼神有些飘忽的直起身,默然望向刘弘耍酒疯般的身影。
却见刘弘又突然嘿嘿傻笑起来,脚步踉跄的来到刘郢客身边,强拉着刘郢客坐了下来。
“朕···朕不胜酒力···”
“扰宗亲雅兴,当罚!”
说着,刘弘便毫不介意的拿起刘郢客的酒樽,一饮而尽,旋即嬉笑着将酒樽放回案几之上:“同饮!朕还能食!”
“嘿嘿嘿嘿嘿···”
看着刘弘如此模样,刘郢客惊疑片刻,终是只得起身,取来一只新得酒樽,不着痕迹的放在刘弘面前,将自己的酒樽取了回来。
在酒樽内倒满酒,刘郢客便举樽稍一拜:“陛下欲饮,臣不敢不从?”
“嗯···”
刘弘又摇晃着上身,举起酒樽:“嗯!饮!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言辞含糊之间,那最后一樽酒,刘弘却是怎么都没端到嘴边。
见此状况,刘郢客手举酒樽,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正当刘郢客纠结于怎么办时,刘弘又似诈尸般一抬头,看了刘郢客一眼,复又将手撑上刘郢客的肩膀。
“宗正不知···”
“朕坐天下···可谓身···身心俱疲···”
此话一出,可把刘郢客吓了一大跳!
“陛下承太祖高皇帝之托,以看顾天下元元,自是辛劳···”
四平八稳的一语,却只惹得刘弘连连摆手。
“非也···非也···”
“朕临天下···朕之亲族却不帮吾···”
说着,刘弘‘费力’的抬起头,似是稍打起了精神,又像一个钻入牛角尖的少年:“悼惠王,吾父长仲也!”
“其诸子,吾之堂仲也!”
“朕临天下,朕之堂仲不助朕,反以兵为乱,此何道理?”
神经质般说完这几句话,刘弘的脖颈,又回到了方才那犹如断裂的状态;头颅就像是没有脖颈支撑,只在刘弘肩上晃来晃去。
“宗正不知···宗正不知···”
就在刘弘沉溺于自己的绝世演技之事,殿外却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没等刘弘发出‘酒鬼的怒吼’,王忠便已出现在殿门处,与那宫外交谈两句,便快步走入宫内。
看着刘弘遍布血丝的眼眸,再看看一旁的刘郢客,王忠纠结片刻,终是开口。
“陛下,方才传来消息,楚王···”
“楚王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