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清楚地看见:什长并没有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尽量远的推出,而是略有些小心的推出,以确保巨石紧贴城墙外侧坠落。
而后,便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出现在了二郎眼前。
——只见巨石垂直下落,将长梯上,那一根根接连左右两条长杆的踩木尽数砸断!
随着巨石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身陷,那杆长梯,也已变成了两个数丈长的木杆,安然躺在城墙之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出乎了墙外的齐军士卒意料;看着长梯一个个变成两根毫无干联的‘木棍’,齐军士卒顿时愣在了原地。
反观城墙之上,二郎等守军士卒无一不比对着什长的样子有样学样,片刻之间,二郎所在那段左右近百步的城墙,已经没有长梯立于墙外。
慢慢的,城墙各防守段都逐渐掌握了这项‘技能’,将一块块百十斤重的巨石,从长梯正上方推落。
看着登墙的长梯被一块块巨石‘点杀’,甚至有士卒下意识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反应:爬到长梯上半段,之后不再向上攀爬,反倒是停在原处,意图将那一块块破坏长梯的巨石挡下!
一时之间,齐军士卒同样是有样学样,但所取得的效果,却是惨烈无比···
——为了避免木梯被守城一方推倒,此时的攻城梯,普遍会比城墙的高度稍短一些。
这样一来,当木梯扶上城墙之外时,刚好比墙垛要挨四尺左右;守军士卒无法轻松将木梯推倒,攻城将士也能扶着墙垛的凹陷处爬上城墙。
但此刻,这四尺余的高度差,却成为了齐军将士难以逾越的鸿沟——经过四尺的自然坠落,巨石产生的动能,已经不是齐军将士能徒手接下的了···
运气好点的,勉强拼着手臂骨折,使落下的巨石偏离方向,使长梯得以保全。
至于运气差的,那就是各式各样的死法了···
——有被巨石直接砸到头颅,当场开瓢的;有用双手接下巨石,而后被巨石强大的动能摔下城墙的。
更有甚者,非但没能阻止长梯被守军破坏,反倒连自己,也成了砸向战友的‘投掷物’···
登墙无门,身后又有监军持剑而立;齐营将士进无门、退无路,陷入两难之中。
战况,也自此陷入焦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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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看着入潮水般退去的敌卒,二郎脱力般跌坐在墙垛内,龇牙咧嘴的揉着手臂。
“什长,申屠将军不是说,齐贼已断粮?”
说着,二郎满是疲惫的发着牢骚:“俺瞧着,齐贼朝食,吃的可比俺们好嘞!”
二郎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巨大的巴掌挥来,不轻不重的拍在二郎的脑袋之上。
“朝食就属尔吃得多!”
呵斥之后,什长也稍起身,毫无顾忌的揉着酸涩的臂膀。
“今日一战,诸君皆威武!”
嘴上说着,什长面上扬起一抹激昂:“且看齐贼!”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狼狈退回阵列的齐军将士,嘴角自然地上扬。
“吾等既可击退齐贼一回,便可击退二回、三回!”
“待幕时贼退,守军将士,皆胜也!”
什长的激励声,顿时引得守军将士呵其菜;而什长的目光,却不着痕迹的撒在了身后,堆彻巨石、滚木的角落。
“木石无多啊···”
·
角楼之上,申屠嘉同样是眉头紧皱;脑海中的疑惑,与二郎一般无二。
——齐军,不是已经断粮了吗?
昨天早上,齐军都已经到了烹杀马匹鼓舞将士的地步!
到今天,齐军将士应该是空腹作战才对!
但方才的战斗,齐军将士丝毫没有‘脱力’的趋势,反倒是比昨日更加勇敢坚毅了?
要说几句鼓舞的许诺,就能让久经饥饿的齐军将士恢复到正常状态,申屠嘉是断然不信的。
——无论精神激励再给力,机体也是有极限的。
当人饿到极致,哪怕是皇位摆在十步外,心中信念再坚定,机体也根本无法支撑其爬过去。
“莫非,齐贼从何处得粮?”
心中满是疑惑,申屠嘉却没有想到可能性,为齐军士卒得饱满状态给出合理得解释。
即便是昨日战后,齐军阵亡将士遗骸被收敛,申屠嘉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停战之后,双方各自收敛阵亡将士遗骸,互不偷袭,属于这个时代,作战双方特有且仅有的默契。
哪怕是面对叛军乃至于外族,也不会有人会做出‘射杀敛尸之敌’的跌份举措。
就在申屠嘉思虑之事,片刻之前才退却的齐军,再次向城墙方向袭来。
看着齐军阵列身后,紧跟着的弓弩集群,申屠嘉的眼睛稍一眯起,旋即猛然一睁!
“速去!以土石堵住城门内洞!”
·
“何至于此?!!”
城墙外约三里处,齐军阵列,齐王刘则满是焦虑的来到刘章身旁,目光中尽是困惑。
“朱虚侯可知此举,乃陷寡人于大不义!”
闻言,刘章只冷漠的撇了刘则一眼,语气冷淡道:“大行不顾细谨;今大军之困,唯如此不能解。”
说着,刘章还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自语。
“大不义?”
“呵!”
“以将士之···”
刘章话未出口,刘则面色陡然大变:“朱虚侯!!!”
见刘则反应如此剧烈,刘章只讥讽一笑,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城墙之下。
看着士卒抵达城墙,将长梯立起,一块块巨石从城头上砸下,刘章便猛然一举手,目光阴冷的望向远处。
“放!”
“刘章!!!”
刘章的号令声,几乎与刘则的嚎叫声一同响起;但刘则的怒号声,并没能阻止数以万计的剑雨从身后飞出,射向城墙所在的方向。
看着将士们被身后射来的剑羽逐个击倒,刘则无力的瘫靠在了战车车轮之上,目光中已是一片木然。
而刘章只是冷眼撇了刘则一言,又重新望向远处的城墙,猛然拔出腰间长剑!
“监军掠阵:上至本侯,下至马卒,凡有一人敢止步不前者,斩!立!决!”
言罢,刘章手中长剑轻刺一下马背,战车嗡时如离弦之箭,飞速驶向荥阳城北城墙。
那一瞬间,立于战车之上,义无反顾冲向城墙的刘章,像极了二十多年前,兴仁义之师,从项王手中夺得天下的汉太祖高皇帝,秦沛县泗水亭长,刘邦···
·
城墙之上,二郎满是木然的背靠着墙垛,视线死死锁定在不远处,正躺在地上的什长。
什长身上几乎插满了箭矢,最致命的一箭,插在了什长的脖颈处。
看着什长口图血沫,却仍旧不忘挤出笑容,二郎紧紧攥着手中长剑,脊背剧烈战栗起来。
二郎想将目光从还没断气的什长身上移开,但此时此刻,那些昨晚还和二郎同听什长吹牛打屁,此时躺满城墙之上的战友,让二郎不敢将目光撒去。
——二郎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眼睛,其实可以闭上···
随着猛烈砸下的剑羽逐渐停止,二郎听见身后的城墙外,传来齐军冲天的吼叫声。
身前,也有城内预留的轮换士卒爬上城墙,顾不上收敛遍布城头的尸骸,径直来到墙垛前接替防守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二郎不知道自己背靠着墙呆愣了多久。
将二郎从迷惘中唤醒的,是一声高亢的呼喊声。
“看!齐营走水了!”
“退了!齐军退了!”
听到声音过后,二郎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木讷的转过身,半蹲着从墙垛望向远处。
只见视野最远端,那连绵十数里的齐营,此时已燃起冲天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