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今年全天下粮食歉收,农税下降,国库空虚,将丞相的权力进行一定程度的削弱,算是刘弘预谋已久的计划了。
一开始推行粮食保护价政策,刘弘倒也没想太多——实在是关中粮价起起伏伏,朝局又不太安稳,粮价的起伏对民心的安抚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阻力···
当时刘弘只想着:以官府出面,将粮食市场彻底垄断,在稳定粮价、稳定人心的同时,趁机捞一笔小钱钱。
但之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秋收之后,各地粮食产量报至长安,朝堂为之一振!
紧接着,便是刘弘提出将敖仓之粮搬出,以‘新米换陈粮’的名义,缓解关中可能出现的粮食短缺。
关中民九十余万户,田亩百万余顷,年粮食产量,大概在四万万五千万石左右。
而这九十余万户,共八百多万百姓,一年的粮食消耗量,也有将近二万万石。
看上去,是不是觉得关中的粮食很富裕,一年种出来的粮食,够吃两年多?
但实际上,账根本不是这么算的~
四万万五千万石粮食的年产量,十五税一的农税比例,意味着关中每年的粮食产出有三千万石,会被用作农税,上缴国库。
而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的口赋,也可以等额换算为:每人每年一石半左右的粮食。
八百多万人,这就又是一千多万石。
除了税、赋吃下去的四千多万石,中枢还要花费大量的钱财,从百姓手中买粮,以做军粮。
——从过去这半年多时间,灌婴、周灶、申屠嘉等大军消耗掉的数百万石粮食,就足以看出这一点。
实际上,除了长安的南北两军、驻扎于飞狐迳的飞军外,汉室漫长的北方防线,还有二十多万戍边战士,需要朝堂供给粮草。
二十多万边军,加上飞狐军、长安南北两军,一年的粮食消耗,也达到了将近七百万石。
再加上不事生产的官员、曹吏、关卒,以及军卒的郡县等,都在加大关中的粮食消耗。
与此同时,汉室还有数万基层官吏,需要中央下发俸禄——粟米。
即便按平均每人每年一百石算,也需要数百万石。
再加上那些带着一家老小几百号人,窝在长安的几百家彻候勋贵,林林总总加到一起,关中每年的粮食消耗,妥妥能够上二万万五千万石。
加上充作税、赋的四千万石,以及官府从民间收购,用作军粮的千万石,关中每年都需要起码三万万石左右的粮食,才能勉强做到自给自足。
粮食产出有四万万五千万,需求却只有三万万,还有一万万五千万石的粮米‘容错率’,去哪儿了?
如此庞大的‘余粮’,为什么关中一出什么风吹草动,粮价就止不住的往上涨?
自然不全是粮商们囤货居奇——如果这个时间点,已经有粮商具备‘吃下万万石粮米’的能量,那绝对活不过第二年春天。
——粮米万万石,折钱近百万万啊!
如今国库加少府一起,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多钱!
在汉室富可敌国的下场,必然就是被国家视为敌人。
真正的原因是:关中的粮食,并不单单要供给关中,还要从箫关送往北方,以及从函谷关流如关东。
自秦凭借关中之利豪取天下时起,关中在天下人的印象中,就是膏腴之地,天下粮仓。
究其原因,除了关中得天独厚的地理、气候优势,以及郑国渠等水利设施外,便是关东、北方糟糕的农耕环境了。
北方自不用说——陇右、北地可耕作土地太少,燕、赵多山丘,上、代二地,更是在汉室受法律认可,连秸秆税都要少收的贫困地区。
关东也好不到哪里去——南方遍地沼池,沿海土地盐碱化,绝大多数地区都很难凭借自身,达到自给自足。
所以每一年,关中都有将近二万万石的粟米会流如关东,以达到粮食市场的相对平衡。
关中人口占天下人口的三分之一,却要承担天下粮食产出的一半以上!
不严谨的说:当关中只能自给自足的时候,关东几乎必然会闹起粮荒。
敖仓存在的意义,便在于此——只有敖仓充盈,关东百姓才会安下心。
因为敖仓有粮,就意味着关中不缺粮!
关中不缺粮,就必然会有粮商,将一车车粮米从函谷运出,售卖于关东各地。
而今年,算是汉初不常见,却也不是第一次的‘意外状况’——关中的粮产,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二,也就是三万万石左右。
这点粮食产量,别说供给关东了,光维持关中人的生存和朝堂的正常运作,都显得有些吃力。
若有无良商贾再趁机搞点事,粮价顿时就会像后世的比特币一样,蹭蹭蹭涨到天际!
而这个状况,刘弘早就预料到;所以才有后来的粮食保护价政策,以求在这种粮食供应量,刚好接近需求量的时候,避免人心动荡。
至于将敖仓的粮食暂时拿出来,倒也不是刘弘真的想要把这笔粮食吃掉,而是预防百姓因粮食歉收产生恐慌,从而将自家产出的粮食都囤在手里。
——关中一年的需求是三万万石,关中今年的产出,也堪堪达到三万万石!
如果真的发生百姓大面积囤积粮食的状况,那到了年底,关中必然会没粮可吃。
——粮食的储存,是需要成本,需要技术的~
如果老百姓能凭借自己那栋破院子,以及老婆孩子搭手,就将几吨粮食保存一年,那粮商这种群体早就灭绝了。
事实是:百姓每年种出数百石粮米,却根本没有能力长期储存。
久而久之,粮商这种群体应然而生,凭借庞大的财力,建立起一座座专门用来储存粮食的仓库,倒腾粮米。
自知无法储存粮食的百姓,也只能认下自己所种的粮食,在粮商手里放了几个月,回来就贵好多钱的现实。
——谁让粮商有本事,能负担得起粮食储存的成本呢?
但今年,状况就不一样了。
和历史上每一次时局动荡一样,老百姓只要感觉到某物价格要涨,就必然会下意识的大量囤积。
后世花花国核泄漏,天朝老百姓疯狂囤盐,就是这个道理。
在明确知晓‘今年收成不好’的情况下,即便明知粮食放在自己手中会坏,百姓也必然会竭尽所能的留下秋收时收获的粮食。
——几百石粮食,撑死也就几万钱。
可万一粮价再涨到开国时的四千钱、八千钱,甚至万钱一石,那这几百石粮食,只要有那么十石没坏,就不亏!
四舍五入,不亏就是赚呐!
再者说了——到了粮价果真涨到几千钱甚至万钱的地步,谁还管粮食坏没坏,变没变质啊···
有的吃就不错了!
腐烂的粮米,总好过树皮草根观音土吧?
让百姓从国家的角度,从整个关中的供求关系看待这个问题,无疑是痴人说梦。
所以,为了让关中百姓确信:无论如何,市场上都会有粮米流通,刘弘才将敖仓那几百万石粮食调了出来,以主爵都尉售卖于各地。
不用太久,只要再过一个月,主爵都尉貌似卖不完的粟米,就足以让百姓放下心中担忧,将存粮卖给少府。
到了那时,几万万石粮食回笼,敖仓那几百万石,也就不算什么了——随便倒腾倒腾,就能补进去。
少府也能凭借粮食垄断生意,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收获庞大的财富——哪怕一石粮食只赚十钱,数万万石粮,那就是数十万万钱,几乎都要赶上汉室一年的财政总收入了!
——没错,刘弘推行粮食保护价政策,一开始看重的确实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