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很简单:光是百姓买粮时,明码标价摆在眼前的‘粟米石七十五钱’‘麦粉石二百钱’的价格牌,就足以让百姓将麦粉,直接理解为梁米那般,只供给贵族老爷吃的‘奢侈品’。
而冬小麦的年产量又与粟米接近,又使其根本无法支撑每石二百钱的价格。
——梁米石数百钱,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
既然冬小麦并不‘稀少’,那百姓自然就不会为‘每石二百钱’的超高价格买账。
就算将面粉买回去之后,百姓很快就能发现:原本只够一家人吃三天的粟米,换成一石面粉,却能吃六天,也于事无补。
刘弘甚至非常怀疑:就算是将麦粉价格定为二百钱的成本价,都很有可能出现‘贵族也嫌太贵’的状况。
为了应对这个‘意外’状况,刘弘只能想个办法,让汉人理解一个概念:一石粟米和一石麦粉,根本就不一样重!
这个问题,让刘弘困惑了许久,都没能想到一个可行性高的方法。
——因为一石=一百二十斤的概念,早就如‘一千克=1000克’一样,深深刻入了每一个汉人的脑海之中。
这个时候,让一个人相信‘一石粟米=二石麦粉’的操作难度,几乎不比刘弘扭转汉室厚葬之风来的容易。
“这该如何是好···”
今年,关中大半的农田都种上了冬小麦,按照每亩四石的平均亩产,少府即将要面临的,很可能是将近四万万石冬小麦的收购!
收购粟米,少府还不会这么吃力——毕竟百姓还会留一部分粟米做口粮,少府要收购的,并不会是所有的粮食。
而宿麦就不同了——关中百姓之所以全面补种冬小麦,几乎完全是因为刘弘放出了风:少府将以每石七十五钱的价格,无限量收购冬小麦!
也就是说,百姓愿意在冬天种植冬小麦,并非是和种植粟米一样,出于生存的目的。
百姓种植粟米,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吃,为了填饱肚子,也就是生存。
至于粟米的收购、出售,则属于次要的、正常范畴的‘交易流通’。
可百姓种植冬小麦,从最开始,就从来不是为了吃。
用后世的话来说:关中百姓之所以追随刘弘的号召,全面补种冬小麦,只是将冬小麦当成了经济作物。
而百姓种植经济作物,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个作物,会被收购者用来作什么。
百姓唯一在乎的,是这个东西能卖多少钱。
关中百姓今年种植冬小麦也一样——没人在乎冬小麦能用来作什么,大家种植冬小麦的唯一目的,就只是为了卖钱。
而这,对刘弘推行冬小麦耕种,推行面食,乃至于推行粮食保护价政策而言,都将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
——要想吃下今年关中所产出的四万万石冬小麦,少府至少需要投入三百万万钱以上的本金!
为了将这些冬小麦加工成面粉,更是需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时间,才能完成。
而汉室如今的财政状况,又很难忍受一个‘投入三百万以上,且短时间无法收回成本’的项目。
——要知道就连去年秋收后的粟米收购,少府都完成的非常吃力!
如今的汉室,本来就处在一个相对贫困,财政相对结局的时间点;为了完成去年的粟米收购工作,刘弘几乎是把所有家底都掏了出来!
又是搜刮少府、勋贵家中的铜铸钱,又是不惜以少府储存的黄金拿出来换钱,刘弘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才让少府勉强完成了去年的粟米收购。
——就这,还是因为朝堂知道,这些粟米很快就会被百姓加价买回去食用;投入进去的成本很快就能收回,还能有不菲的利润。
若非如此,别说朝堂了,恐怕少府卿本人,就要在第一时间以死相逼,要阻止刘弘推行粮食保护价政策了。
道理很简单:刘弘打算掏空整个政权的所有财富,全部用来购买某一种东西。
那朝堂支持与反对,自然就取决于:这个东西是否为必需品,以及这个东西能否卖出去,将成本收回。
粟米的收购,虽然对汉室而言不是‘非做不可’的刚需,但刘弘‘稳定粮价,安定民心’的解释,也勉强可以让朝堂,将粟米的收购理解为‘政治需要’。
再加上粟米收购,确实能让中央牟取一定程度的利益,才使得朝堂对这个看上去‘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新鲜事物,持一个‘先试试,看看状况’的态度。
而冬小麦被纳入粮食保护价,和粟米就不是一回事了。
少府收购粟米,再稍稍加价卖出,能让中央财政得到一定的改善,同时又能让粮价安稳下来,朝堂自然是没什么话可说。
可收购冬小麦,却并不属于‘稳定粮价’这种迫切需要做的政治举措。
光这一点原因,就足以使得朝堂对于‘宿麦收购’一事,持有保留态度了。
——反正粟米价格稳定下来了,百姓不再会因为粮价波动而受苦;中央也能得到好处,又何必去收购冬小麦呢?
这样一来,支撑刘弘将冬小麦纳入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牟利。
只有‘少府能从冬小麦收购一事上得到利益’,才能让朝堂稍稍闭嘴;再加上‘少府属于皇帝的保留地’这个原因,对此持默认态度。
而现在,这唯一支撑刘弘,将冬小麦纳入粮食保护价政策的理由,也很有可能要因为‘价格与存量不对等、不符合物以稀为贵’的理由而破碎。
这样一来,刘弘以少府收购冬小麦,就成了‘又不迫切需要,也无法从中牟利’的蜜汁操作。
而这样的操作,在任何时代都必然会引来整个朝堂的反对!
——三百万万钱的投入打水漂,甚至只是短时年内无法收回,都不是此时的汉室,甚至是文景之治后的汉室,所能承担得起的···
“去,召北平侯觐见。”
思虑良久,刘弘终是放弃了逞能,决定求助于专业人士:兼职御史大夫,本职却是数学家的张苍。
——这个问题,刘弘已经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了。
但幸运的是:刘弘是皇帝。
当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时,皇帝有的是英年才俊,替皇帝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朝堂存在的必要性,也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