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大于国’,亦或是‘先有小家,后有国家’的观念,可谓是华夏封建史上,仅次于‘官员世袭制度’的落后思想。
在后世无数的事关华夏文明存亡的时间点,这个思想的存在,都导致了华夏文明受到了严重打击。
三国时期,天下各大宗族门阀奉行的‘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自是不用多说。
宋末蒙元入关,南方门阀世家觉得:左右不过是换个主子,并不影响生活。
即便是在满清入关之时,势力雄厚的晋商群体,也依旧觉得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遇’‘风口’。
在这种思想背景下,封建王朝末年出现某某某登高一呼,天下为之大乱的状况,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血统论和世袭制,刘弘还没有改变的打算——毕竟封建王朝的皇位传承,还是只能以父死子继的世袭制,才能确保政权安稳。
但家与国的先后关系,以及重要程度排序,却是刘弘必须要做出改变的点。
道理再简单不过:屁股决定脑袋。
坐上了皇位,刘弘首先要想的,自然是政权的安稳发展,以及尽量长时间的延续。
要想达成这个夙愿,那爱国思想的建设工作,就必然需要提上章程。
须得一提的是,作为华夏民族最璀璨、最光辉的历史时期之一,汉室享国四百余年,却并没有出现过十分明确的民族观念,亦或是忠君观念。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人民对君王、对国家的忠诚,几乎都是以战争带来的国家仇恨作为根基的。
就拿战国末期的两大世敌:秦-赵来说,两国百姓之所以能紧跟国家号召,在必要时责无旁贷的踏上战场,绝大部分的原因,都只是因为战场对面,是杀死自己祖父、父亲、兄长的仇敌!
而秦锐士之所以能享有‘虎狼之师’的威名,也只是因为秦的一纸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将秦卒的对胜利、对敌卒首级的渴望提高到了极致。
说白了,秦-赵两国百姓之所以能有那般高涨的战斗意志,主要就是血海‘私仇’;秦这边,又多了个‘杀敌进爵’的私欲而已。
对于国家外部状况、战略局势,绝大多数百姓都不关心。
在国家税赋提高,甚至仅仅是比其他国家高的时候,还很有可能出现战国末期,关东各国百姓举家前往秦国的‘叛国’之举。
就连各国官僚、公卿贵族,在面对磨刀霍霍,势必要统一天下的虎狼之秦时,也多有‘良禽择木而栖’的想法。
而如今汉室,距离战国时期才过去数十年,战国遗风在汉室依旧浓厚。
拿如今,汉室与匈奴之间的关系来说,绝大多数汉人对汉室的忠诚,都并非是单纯对刘汉政权效忠,而是多半出于华夷之防。
甚至于在汉室初,韩王信、燕王卢绾等人叛逃匈奴,乃至于后续叛逃的文人官吏,在做出背叛国家乃至于民族的事情后,都还能以‘各为其主’来解释自己的举措。
就算真有忠心于汉政权的,也大都是因为汉室初,刘邦对天下人‘授田加爵’之恩惠的感恩之情。
对于百姓,尤其是对于封建时期目不识丁、几乎全民文盲的寻常百姓,刘弘的要求并不高——能出于太祖高皇帝的恩惠,对刘氏皇帝有一个‘应该不是坏人’的第一印象,刘弘就很满意了。
至于后续的名望,也确实需要皇帝以身作则,实打实的照顾好百姓。
但对于官员,刘弘却不能忍受‘良禽择木而栖’的观念存在!
同样的道理:对于百姓把家庭看的比国家、民族重要,刘弘就算心有不畅,也只能勉强接受,再慢慢通过对外战争、对内整合来循序渐进。
但对于官僚将家族看的比国家重要,别说刘弘了,任何一个封建君王都不会接受!
如果家族比国家重要,那等将来,万一有某一个外族政权,如匈奴、南越等,以‘荣华富贵’的许诺来收买汉室的官员,那难度,岂不是比满清入关还容易?
所以,刘弘对于儒家思想的改造计划,乃至于对汉室如今普行价值的改造计划,也就显而易见了。
——首当其冲者,就是‘国家’的观念取代‘家国’的观念!
最起码,也要保证官僚阶级的思想觉悟,能达到‘没有国,何来家’的程度!
至于功侯贵勋,倒是不在刘弘的考虑范围内了。
在高皇帝刘邦许下‘山河永固,与国同休’的承诺之后,汉室的功侯贵勋阶级,实际上已经是汉政权的‘董事会成员’了。
汉室在,功侯贵勋便世袭罔替,代代富贵;汉室亡,便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作为同一条绳子上的两条蚂蚱,功侯勋贵阶级,甚至会比刘氏皇帝更希望汉室千秋万代,永世长存!
反观殿内站着的百官公卿,只要是没有侯爵的,几乎都是‘汉室集团公司’的打工人。
相较于功侯贵勋这样的董事会成员,这些打工人的觉悟,才是刘弘所要解决的重中之重。
而陆贾出使南越一丝,便给刘弘提供了一个很好地机会。
“敢问浮丘公。”
就见刘弘面色陡然一肃,看向御阶下正一脸呆萌的《诗》博士浮丘伯,旋即稍稍一拜。
“朕闻孔仲尼曾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及至君臣之道,仲尼亦多言:君惠臣以功名利禄,臣摄君之威仪仁爱。”
“然于此处,朕略有不解。”
就见刘弘适时的露出一副疑惑地目光,似是一个请教老师的学生般,对殿下的浮丘伯再一拜。
“仲尼之言,君待臣当若何,臣忠君当何如;然若君待臣以善,臣报君以叛,仲尼却未曾言其果。”
“浮丘公得荀子以授《诗》,当于仲尼之言知之甚广。”
“敢请浮丘公教朕:太中大夫陆贾,得朕祖高皇帝知遇之恩,朕亦信其忠义,乃为使以往南越;然陆贾于南越之所为,皆为一己之私,全然不顾朕之信重,太祖高皇帝之恩德。”
“如此之人,当为‘良臣’否?”
刘弘一语既出,殿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纷纷将见鬼般的目光,望向御阶上负手而立的刘弘!
“陛下年不过十六,从何得授仲尼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