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的是,今日的场面,在将来必然会成为‘汗流浃背’‘死灰复燃’般的经典故事。
但同大多数典故一样,今日的廷议,也必然将在未来的传播过程中,失去其本来的内因、外有。
如‘汗流浃背’之典故,看上去是说,历史上的周勃面对文帝刘恒‘如何治理国家’的提问时,对于自己浅薄的学识感到羞愧。
而实际上,周勃对文帝刘恒的策闻持沉默态度,却几乎可能是因为出于‘羞愧’。
文帝刘恒明知周勃文武严重偏科,却依旧要以‘治国之道’相问,难道真是的好心?
恐怕并不尽然。
只怕文帝此举中,不乏有敲打周勃,顺便往自己怀里收回权力、为已经收回的权力给出‘解释’的意味。
相应的,周勃面对自己一手扶上皇位,曾答应做傀儡的文帝刘恒如此刻意的‘刁难’,真的会‘羞愧’到浑身是汗?
——怕不是怒火中烧,为自己曾经的选择感到懊悔才对!
但这却并不影响‘汗流浃背’之典故,成为形容一个人羞愤的词,甚至到了新时代,已经单纯变成‘形容一个人很热’的程度词。
再一个,便是现在这个时间线上已经发生,却并没有像原本的历史那般,为天下人传唱的典故:垂拱而治。
与‘汗流浃背’一样,‘垂拱而治’之典故的两个主人公,也同样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对于今日,自己与反面角色陆贾、正面角色浮丘伯发生的故事,将来会被太史公编排出怎样的新典故,刘弘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对于浮丘伯嘴里说的‘家师曾经交代把陆贾开除儒籍’,刘弘也没有追究其真实性的兴趣。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刘弘心中的诉求。
——鲁儒一脉,到底怎么处理?
无论是出于政治倾向,亦或是华夏文明未来的发展而言,鲁儒一脉,都是一个巨大的搅屎棍!
其思想核心:礼学,除了一定程度上,对道德文明建设起到积极作用之外,在其他方面,几乎全是‘臭名昭著’级别的影响力。
偏偏《礼》又是封建政权的立身之本,要是全然抛弃,又会对王朝统治造成阻碍。
所以对于鲁儒一脉,刘弘的感官就像是面对一个恶赢满贯,却又手提蘑菇发射箱的无赖——看不惯,又惹不起。
而在这次,陆贾在出使南越过程中的‘失德’行为,让刘弘决定借题发挥,最后再试探一下鲁儒一脉的态度。
虽然这么做没什么必要,但这个姿态,刘弘还是要做的。
若不如此,等将来刘弘将‘鲁儒’列为淫学、禁学时,就会显得吃相有些难看。
当然了,如果鲁儒一脉有点眼力见,能乖乖低下头,在刘弘的引导下,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那刘弘也乐得清闲。
回过头来,再看浮丘伯以‘荀子首徒’的身份,对刘弘做出的回应,其中蕴含的意味,也着实让人有些回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之事,在将来传播成新的典故,主要就有两个方向。
第一种方向,便是陆贾‘作恶多端’,浮丘伯‘大义灭亲’,为了天下大义,不惜替师除徒,成就一段佳话。
如果今日之事没有后续,或者没有‘妇孺皆知’‘脍炙人口’的后续,这个解读,就将大概率成为这个典故的发展方向。
而第二个方向,就是刘弘更愿意看到的状况了。
——陆贾‘本性难移’,浮丘伯‘无情无义’,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代俎越庖,替师傅把自己的师弟给逐出了师门!
如果这个发展方向在日后的汉室得以实现,那就意味着在历史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儒家,彻底成为了如杨朱学说、孟子学说那样的过街老鼠!
从个人情感上来讲,刘弘非常希望这样的场面,出现在自己的统治末期,乃至于五十年、百年,乃至于千年之后。
但话说回来,此时的刘弘,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在历史的世界自由翱翔,随意发表自己的见解,并丝毫不用为其负责的毛头小子了。
在大多数人心中,皇帝,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威严,生杀予夺的权力,以及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自由。
但当那两瓣寸尺见方的屁股,真正做到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之后,就不难发现,后世广为传播的那句俗谚,实在是至理名言。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如果刘弘此时,还依旧只是一个网络键盘政协委员,亦或是全凭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创造力吃饭的网文写手,那自是可以大笔一挥,把整个儒家彻底定为邪教!
但作为封建帝王,尤其是很有可能对整个华夏文化,都起到关键性引导作用的穿越皇帝,刘弘肩上的责任,要远比历史上的圣君们要重得多。
在做出一个决定,甚至只是思考某一项政策的利弊之时,刘弘都必须保证,尽量把自己的个人情感刨除,以相对客观的角度,看待汉政权所面临的各种问题。
就拿这一次,陆贾和南越王赵佗‘密谋’半年之久,最后带着百十车金玉财物,以及赵佗一封‘南越国书’回朝来说,换了任何一个封建帝王,包括历史上的文帝刘恒,都很有可能会当场拔剑!
若是景帝刘启、武帝刘彻那对暴脾气父子,那就更不用说了——陆贾回朝十天之内,只怕长沙南国境线,就会立满遮天蔽日的汉旗!
至于‘罪魁祸首’,陆贾的下场,更是不会比历史上的太史公好到哪里去。
面对这件事,文帝刘恒或许可以怒而拔剑,景帝刘启或许会雷霆震怒,武帝刘彻甚至可能会直接当庭砍人!
但刘弘不能。
为了华夏文化的延续,刘弘必须摒除所有个人情感,以绝对的上帝视角,从对‘华夏文化之利弊’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自然,就此事对南越‘大发雷霆’的选项,还没有被刘弘排除。
但对于陆贾的处置,或者说,借此事对汉室初期的反动群体——鲁儒一脉做出处置,却是刘弘必须要做的。
从浮丘伯的作态当中,刘弘也大致反应过来,儒家,或者说浮丘伯所代表的‘齐诗’一脉,对此事的态度。
乍一眼看上去,浮丘伯对刘弘是又哭又跪,更险些‘脱帽叩首’,为了陆贾,算是把士大夫的尊严,给丢了个干干净净。
但实际上呢?
浮丘伯三言两语,就把陆贾给卖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