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十分看重个人道德,盲目信奉‘人的名,树的影’的时代,陆贾以荀子亲传弟子的身份,却被自己的大师兄浮丘伯‘替师清理门户’!
此事对陆贾而言,丝毫不亚于‘春秋之诛’来的痛苦!
且先不论刘弘对陆贾‘外交渎职’一事的另外处置,光是被逐出师门这一项,就足以让陆贾在整个天下‘臭名远扬’。
若是这件事的具体过程被传到民间,那在面对陆贾这样一个‘卖国贼’的时候,刚烈的汉人只怕会对陆贾达成‘人人喊打’的一致!
简单而言:在被浮丘伯如此不留情面的‘逐出师门’后,陆贾的结局,已然是注定了。
如果不想背负天下之骂名,继续苟活在这人世间的话,摆在陆贾面前的,就只剩下‘羞愧自尽’这一条道路。
甚至连‘是否羞愧自尽’,都很可能成为陆贾这一生当中,最后一项道德考核。
如果死了,那还算是多少要点脸;如果没死,就是彻底不要脸了。
为了避免‘儒生都不要脸’的言论成为汉室舆论的主流,作为同门师兄弟的整个儒家,都会亲手送陆贾走上黄泉路。
——把一个人‘活活哭死’‘唱挽歌唱死’的事,在汉室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就算这种做法实在有些不体面,那也有的是办法。
比如写封信,劝陆贾‘好自为之’‘自留体面’之类的,在汉室是屡见不鲜,儒家也必然干得出来。
既然‘必死无疑’,那对陆贾在事后的下场,刘弘也就不再关注了。
做了错事,得了因果,足矣。
真正关键的,还是儒家对此事做出的反应,主要是鲁儒一脉,对‘中坚力量’道德败坏做出的反应。
——没错,在后世百度百科中,被标记为‘黄老大家’的陆贾,实际上却是出身鲁地,被荀子教授《礼记》的门徒,一个绝对意义上的鲁儒!
从浮丘伯的举动和言辞当中,刘弘也大概看出了端倪。
将陆贾‘逐出师门’,这算是整个封建历史上,儒家在面对内部问题时的本能反应,以及保留节目了——断尾求生。
而浮丘伯所说的‘另选才俊以传《礼》’,却是让刘弘闻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陆贾,是必须死的;鲁儒,刘弘也是必须要打压的,但亲手炮制《礼》学绝传,却是刘弘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服章之美为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哪怕把整个儒家都清除出华夏学术、思想界,刘弘都不可能将华夏文明最关键的《礼》给剔除。
那自然,《礼》学的传承,也就成为了刘弘所需要解决的问题。
与浮丘伯说学的《诗》,亦或是张苍所学的《春秋》所不同,荀子在给弟子传授儒家五经之时,将其中的《礼》只传给了陆贾一人。
如今,陆贾即将‘社会性死亡’,那《礼》的传人,自然是要另选才俊。
若是按过去的惯例,以及汉室民间对书籍敝帚自珍的态度,类似这种学术学说的传承,都是按照师徒关系传递。
如今年过花甲的陆贾,自然也是早就选定了继承衣钵的嫡子,以作为自己百年之后,传承《礼》学的传人。
但如今,陆贾却因为道德问题,失去了最注重道德的《礼记》传承权,那按照‘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的内在逻辑,凡是接受过陆贾教授过的学子,都默认失去了传承资格。
通俗来说,就是儒家五经当中的《礼》学,在陆贾这一代断了传延!
这件事,该如何解决呢?
陆贾及其徒子徒孙所组成的‘《礼》学正宗’失去传延资格,刘弘虽然贵为皇帝,却也不好把手伸到儒家内部的传承之事上去。
那此时顺理成章的,就落入了儒家头上。
——对《礼记》一脉的传承,应该让儒家内部自己商量,该如何传承、延续。
问题的关键,恰恰就出在这里!
作为荀子的首席弟子,理论上在儒家享有绝对话语权的浮丘伯,却将这个决定权扔到了刘弘面前!
可千万别说浮丘伯是深明大义,亦或是羞愧而为——对于学说的传承,任何一个学派都不可能允许任何外人插手!
更何况此事涉及的,是被儒家尊为‘先圣’的孔子所著五经之一!
别说刘弘的皇帝了,哪怕刘弘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儒家弟子’,那也无法影响到此事的定论!
既然刘弘本身就无法决定此事,那原本‘有权力’决定此事的浮丘伯,为何还要把这个决定权交出来?
稍一思虑,刘弘便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愧是儒家啊···”
“外战外行,内斗内行···”
答案只有一个。
——作为如今儒家的代表人物,以及绝对意义上的领袖级人物,就连浮丘伯本人,都无法决定此事!
从这便不难看出,儒家学说在传延到荀子那一代,并在下一代,及浮丘伯、陆贾、张苍这一代之后,就已经开始了以学说流派、地域为参考的内部分裂!
而作为齐-《诗》流派的掌控者,浮丘伯并不具备影响对鲁-《礼》流派内部的能力。
说白了,就是刘弘找错了人,错把浮丘伯,当成了鲁儒一脉的大boss。
这种状况,显然是刘弘先前所未料到的。
但单轮此事当中,刘弘的个人诉求而言,这个意外状况,并没有造成什么阻碍。
——浮丘伯说了不算,那就找鲁儒一脉的话事人咯~
刚好通过此事,刘弘也能得到鲁儒一脉的第一手资料,以及鲁儒一脉在这个时间点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