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让刘弘有些搞不懂了。
马邑在雁门以南?
照这么说,马邑怎么可能会成为前线,甚至是位于‘北墙’以外的一线?
马邑以南,不还有雁门郡作为缓冲吗?
看着刘弘脸上挥之不去的惊诧,柴武终是再摇了摇头。
“启禀陛下。”
“战国之时,雁门本非赵国所有,乃赵国同东胡所相商之‘不战地’;未得赵国答允,胡不得游牧雁门。”
“赵国亦同:若赵卒出马邑而踏雁门,则为胡视作宣战。”
“及秦皇一统六国,赵长城废,秦新建长城于雁门北,乃令草原诸胡不得南下牧马,雁门即为秦土。”
“后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关东多有诸侯不恭事;高皇帝御驾平乱,则北墙之地多为草原诸胡侵蚀。”
“至燕王臧荼、卢绾先后叛汉,代相陈豨谋逆,燕代之地便多为匈奴所觊觎。”
“太祖高皇帝同狄酋冒顿平城一战,便乃为雁门、代郡多受匈奴侵扰,故起之。”
听到这里,刘弘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雁门、上郡等地,只怕是汉匈双方默认的缓冲区,且主要是汉室单方面针对匈奴入侵的缓冲区。
而这个问题的由来,早在高皇帝刘邦时就曾试图解决,最终一场白登之围,刘邦算是暂时稳住了这片区域。
但经过之后这二十来年的动荡,匈奴先是彻底扫灭了草原霸主东胡,而后又逐渐将月氏人唯独在了狭窄的河西地区,成为了草原毋庸置疑的霸主。
反观汉室,则是在高皇帝刘邦病逝之后,连续迎来了三个在位不超过十年的皇帝。
开国之初,汉室对雁门一代的实际掌控本就摇摇欲坠,甚至需要刘邦打一场平城战役才能稍稍稳住局面。
如今二十年过去,匈奴愈发强盛,汉室却是不进反退,甚至发生了前年的诸吕之乱、去年的齐悼惠王诸子之乱,以及陈平周勃乱权等事件。
此消彼长之下,汉室彻底失去对雁门地区的实际掌控,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
简单来说就是:在如今汉室的版图上,雁门是代国最靠北的郡,但汉室实际掌控的区域,则很可能只限于马邑所在的赵长城一线。
再往北,则很难管的了了。
认识到这个现实之后,刘弘并没有太恼怒,反倒是冷静之余,略有些激动。
——位于赵长城以北数十里的马邑,已经是中原和草原的交接了!
再往北,可就全是草原了!
如果能通过此次战役,重新将雁门地区的实际掌控权收回,那汉室就将获得一块方圆数百里的草场!
虽然比起河套地区,这么一块草场稍微小了些,但对如今的汉室而言,这么一块养马之地也已经足够了。
而且得到这一片草场之后,汉室并不需要担心防守问题——雁门北部,正是秦长城!
再者,雁门地区的掌控力度加大,也能极大改善云中地区的战略环境。
——按照柴武的说法,云中郡身后的长城,根本就不是‘一’字形,而是一个类‘人’字形。
而云中城,就是点在‘人’字尖部往上百里处的一个点!
可要是汉室重新获得对雁门地区的实际掌控,那云中外围的秦长城,就将成为新的‘汉匈势力分割线’。
原本的‘人’字形,会变成‘厂’字形不说,还能将代北地区的防线北推百里不止。
想到这里,刘弘也终于明白过来:历史上的马邑之谋,为什么只发生了一次。
马邑方向的长城缺口,为什么只遭受到了匈奴一次攻击。
——在那唯一一次马邑战役,即马邑之谋后,汉室在武帝猪爷的带领下,把代北地区的防线从马邑所在的赵长城,北推到了百里外的秦长城。
在汉匈战役取得成果之后,汉室的代北防线甚至继续北推上百里,到了后世呼和浩特市以北的汉长城。
“原来是这样···”
“不是匈奴人不攻马邑,而是马邑已经成了‘内陆’,匈奴人够不到了···”
“嘿嘿!”
——很显然,刘弘对于‘将马邑从前线变成内陆’,也同样有着很大的向往!
而经过今年这一战,这个期望就很有可能成真!
想到这里,刘弘的气质便陡然一边,从先前的温和淡雅,突而带上了一丝锐气。
“朕知也。”
“还请大将军略述:若汉匈战于马邑,匈奴当有兵卒几许,从何而来;吾汉家当如何应之?”
闻言,柴武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感知到刘弘的气质变化之后,也是没由来的稍稍悸动起来。
“进取之君呐···”
暗语一声,柴武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地上的堪舆之上。
“马邑,位赵长城北四十里;南四十里,乃汉楼烦县。”
“匈奴之楼烦部,其常驻之所北距马邑数百里,且同汉故楼烦之民仇怨甚深。”
“若战于马邑,则匈奴必出楼烦部;楼烦即出,折兰、白羊两部则当同行。”
闻言,刘弘淡淡点了点头。
——折兰、白羊、楼烦,是匈奴单于庭弹压慕南的三驾马车。
其中一部出战,剩余两部自也没有喝西北风的道理。
就听柴武继续道:“据往之战,此三部出,则右贤王之大纛必见(xiàn);白羊、折兰、楼烦三部,加之右贤王本部,及幕南诸从属、奴役部,匈奴之骑,恐不下五万之数。”
“若狄酋冒顿亲征,则单于庭本部精锐当随行,幕北亦当有部族应征。”
“如此,马邑一战,匈奴所遣之精锐骑卒,便不下十万!”
“若欲战,吾汉家恐当遣步、车十万之众;欲围而歼之,恐需三十万不止···”
听到这个数字,刘弘眉头下意识一皱,就听柴武又补充道:“尚不止于此。”
“便是车、步三十万,欲围匈奴十万骑卒而歼之,亦或有不足···”
听到这里,刘弘不由陷入漫长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