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无先前探不到消息,俺估摸着,没准马邑城外,也已有匈奴斥骑徘徊。”
“俺这不来提醒什长,寻思寻思俺们到了马邑,咋下山,咋进城?”
武州塞与马邑直线距离不过一百三十里,即便是算上曲折的山道,也不会超过一百六十里的路程。
听上去或许还有些远,但换算到后世,一百六十里,也才不到七十公里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放在后世士兵身上,最多也就是三个时辰的功夫;便是寻常人,六七个时辰也能走下来。
武州关卒虽然没进过什么‘武装越野’的专项训练,但毕竟是汉室全民皆兵下选拔出来的士卒,基本的身体底子还是有的。
从昨天日暮之时出发,到今日午后,这就已经是将近九个时辰,再小心谨慎,也该是快到了。
这样一来,杨二提出来的问题,也确实是迫在眉睫了。
先前提到,马邑、善无、武州三处,分别位于这块‘Y’字平原的三端,由北面的五路山,西面的涔山,东面的洪涛山架成。
程未所率领的队伍,就是从‘Y’字右上拐上的武州塞出发,沿着洪涛山腰、山脚区域一路向南,目标直指‘Y’字下端点处的马邑。
但显而易见的是:同样作为‘Y’字平原上的城邑,马邑,也是位于西面的涔山,以及东面的洪涛山之间的。
而这处由涔山、洪涛山夹成的南北向平原,宽足有四十里!
更要命的是,由于治水(后世黄水河)的存在,马邑城北建在了更靠西,也就是更靠涔山的地方,与涔山最多不超过十五里!
反观程未等人正带着的洪涛山,则是在马邑东北方向越三十里的方向戛然而止······
这就意味着,程未等人在向北走到洪涛山最南端之后,从山林的盐湖中脱离而出,还要继续在一览无余的平原抵达行走三十里,才能抵达马邑城。
这样一段距离,尤其还是在匈奴散骑可能出现的情况下,对于程未所带领的武州关卒而言,算不上太远,却也绝对和‘很近’不沾边。
杨二说的没错。
从洪涛山中走出之后,如何走到马邑,确实需要程未好好思考思考。
“二叔觉得,俺们大致到了哪儿?”
程未迟疑的一声询问,顿时引来杨二笃定的回答。
“自小半个时辰前,俺就觉着越走,越瞧不见身后的道儿,根本不像是在走直道。”
“算算时辰,只怕是真到该下山的点儿了。”
听闻此言,程未下意识望向队伍来的方向,发现确实如此。
顺着那条明显有人为痕迹的‘道路’,程未看见队伍好像是越走,便越在往右倾斜。
再按照杨二‘小半个时辰前开始’的描述,程未便大致确定:真到了可以下山,然后向东南方向的马邑城进发的地点了。
想到这里,程未一直紧绷的脸色才稍稍舒缓,见随行关卒们依旧警惕着周围,不由心里一软。
“原地歇整片刻!”
一声刻意压低声线的敌后,引得随行众人一愣,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次序蹲了下来,却丝毫不敢让屁股蛋挨着地。
——军里的老卒提到过不止一次:急行军,尤其是走山路途中,一旦屁股蛋挨着地,那想起来可就难了······
不过喝水倒没啥讲究,众人稍感觉到肺腑的轰鸣,便纷纷拿起腰间系着的水袋一通猛灌。
而杨余也是顺着士卒们下蹲的身影蹲坐下来,从地上掰下一根细草,掉在嘴边,眼睛漫无目的的扫视着四周。
“二叔怎么看?”
杨二、杨七二人虽都是杨余的家兵,放在南方那就是家奴,但正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上官杨余的家兵,寻常士卒也要给予一定的尊敬。
当然,仅比屯长杨余低一级的什长程未,并没有因此尊敬两个家奴的必要。
但汉室军队,从来都是靠拳头说话得地方,光是出于对军中前辈、老卒的敬重,程未也得以谦逊的姿态,试图从两位前辈身上学一些技能。
这些技能可能并不复杂,也并不重要,但保不齐在过去的什么时候,曾保下前辈们的性命!
所以对于‘如何下山前往马邑’这种重要的事,程未也并不端架子,直言开口请教起了杨二。
而程未这一举动,以及语调中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尊重,让杨二对程未的‘评价’又上了一层台阶。
——尊重士卒!
想到这里,杨二已经对追随程未,继续保卫武州塞下定了决心。
至于照顾先主家人的事,很可能要交给把兄弟杨七,杨二再把口粮外的粮饷送回去支应。
对于程未,杨二自也没了丝毫藏私的念头,将自己十几年的经验全盘和出。
“俺觉着,善无既然送不出来消息,马邑估计也悬!”
“要是匈奴人就在山下盯着,俺们再直溜下山,马邑估计连接引人马都派不出来。”
“俺听说这日暮一到,匈奴人就成了太行山那黑瞎子,根本看不着人。”
“要不咱等天黑,匈奴人啥也瞧不见了,再人衔刀、马裹蹄,潜行至马邑城下?”
听闻杨二此言,程未漠然的回过头,望向队伍中间,那几匹已经勒住嘴的马。
“可惜,马只有十匹,还在路上陷了一匹······”
心里稍一思虑,程未就将双手猛地拍在膝盖上,顺势起身,将嘴上叼着的草枝一口吐出。
“马不要了。”
“人命关天!”
“待稍作修整,日暮即至,吾等便下山,直奔马邑!”
杨二猜得没错,此时的马邑城,同样‘陷入’了匈奴斥候的通讯屏蔽。
如果程未众人大摇大摆下山,马邑城内的柴武,也大概率会出于‘不能打草惊蛇’的考虑,而不会派出接应部队。
但‘等到天黑再行动’的决定,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彻底救下了程未一行人的性命。
那九匹被程未默认丢弃在洪涛山上的战马,也因此机缘巧合的留存了下来,并在几日之后,活蹦乱跳的回到了熟悉的武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