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几乎九十度垂直的冰山,每年都会大雪封山,等到盛夏来临时,山顶的积雪融化顺着山壁慢慢渗下来,到了夜间气温下降,就冻成了冰层,如此周而复始了不知道几千年,到现在,这座陡峭得足以让猿猴都望之却步的山峰上已经布满厚厚的冰层,再也看不到原本的颜色。
抬眼望去,在两百多米高的冰山上,到处都倒悬着比成年男人还要粗大的圆锥状冰柱,在这些巨大冰柱的周围,是一排排大小参差不齐的冰柱,猛地看上去,仿佛就是高悬在空中的攻城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对敢于尝试征服这座冰山的人予以最残酷打击。
远离繁华都市,自然也远离了工业污染,整个冰山上的冰层,都透着最纯粹的洁白,每天晚上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不断吹过,将上面浮着的积雪全部清扫一空,当阳光照射到冰面上,整个冰山上都浮起一层淡淡的光晕,看上去美极了,也危险极了。
燕破岳将一只登山镜戴到了脸上,他伸手轻抚着面前的冰山,就算是隔着手套,他都能感受到冰层透过来的寒意。
燕破岳手中的登山锹狠狠凿落,以登山锹为支点,他手臂用力,身体随之再一次开始向上攀爬。在近九十度垂直的冰山上,燕破岳在稳定地一步步前进,当他爬到五十多米高时,他停止了前进。也许这座冰山的原始形态,在这个位置有一片突出来的岩层,经过上千年的自然演化,突出到半空的岩层上,已经布满了厚厚冰层,形成了一个探到空中三米多长,正反两面都滑不唧溜,犹如屋檐般的屏障。
就算是以燕破岳的体力,也绝不可能像壁虎一样,把身体贴在冰面下爬动,前面的十四次攀登,他几乎每次都是到这个位置时失败。萧云杰一直以为燕破岳是从二十多米高的位置失手坠落,所以也没有太当回事,实际上燕破岳几乎都是在这里摔了下去,只不过是在坠落过程中,燕破岳一直用登山锹和双手努力降低下坠速度,才没有让身体遭受到致命伤害。
这一次燕破岳没有再爬到最高位置,而是在距离冰障还有两米多远时,就停止了攀爬。燕破岳小心翼翼地固定住身体,从背包中拿出一个手摇钻,原本轻松无比的工作,在距离地面五十多米高的冰山上,却难如登天,燕破岳用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勉强在冰面上钻出一个半尺深、大约有三厘米粗的冰洞,又将一枚做工程用的膨胀螺丝打入冰洞。
一阵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掠过山峦,一时间冰屑和雪花在身边飞舞,山峰上天然形成的冰洞中,随之发出了一连串犹如古战场号角争鸣的呜咽。
就在这一刻,天与地仿佛正在交战,冰雪如梭、劲风如箭,仿佛要横扫一切障碍,就连生命都变得彻底渺小起来,燕破岳拼尽全力抓紧登山锹,把自己的身体死死贴在冰面上,可就算是这样,他的身体依然被急劲的山风吹得摇摇晃晃,雪花和冰屑不断钻进他的衣领里,在他身体内融化,更是在迅速剥夺着他的体力和意志,几乎可以将骨髓冻成冰屑的极度严寒,一点点、一丝丝地渗入他的身体。
当山风终于呼啸而过,燕破岳的全身已经覆盖了一层半寸厚的冰屑与积雪,他的双手更几乎失去了知觉,拍掉身上的积雪和冰屑,燕破岳摘下了背在身上的绳索,将一只纯钢打造的飞虎爪装在了上面,他猛地用力,将飞虎爪抛到了头顶的冰层上。
几次三番的尝试后,飞虎爪不知道钩到什么,终于稳定下来。燕破岳用力拽动绳索,飞虎爪大概钩到了坚硬的冰面,或者卡到了什么位置,至于能不能承受住燕破岳的体重和他向上攀爬时必然存在的更大力量,燕破岳不知道。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冰面,把自己所有体重都放在绳索上。
如果飞虎爪钩住的冰块碎裂……
燕破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脚下,原本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雪堆,现在高高望下去,变得只有火柴盒大小,回头向军营的位置张望,就仿佛是看售楼中心制成的模型,小巧精细得可爱。他一旦把自己全部交到绳索上,他就会离开冰面超过三米,这样的话一旦坠落,他再也不可能从冰面上使力降低下坠速度。就算是山脚下的积雪超过了两尺,这也是绝对致命的高度。
用搭扣将安全带锁在了螺丝上,这套安全措施到要命的时候,能不能承受住燕破岳的体重,燕破岳更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在千米之外,萧云杰的脸上扬起浓浓的担忧,艾千雪则在用一只装在三脚架上的高倍率军用望远镜看着吊在半山腰的燕破岳,在他们两个人的脚下,甚至还放着一只以防万一的急救箱。
别看萧云杰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兄弟的禀性,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能让燕破岳连续摔下来的雪山,究竟有多危险?!
“我说他求我找膨胀螺丝和手摇钻这些东西干什么,”别说是身临其境,就算是用望远镜远远看着,艾千雪都觉得自己皮肤上的汗毛一起倒竖而起,“这小子是极限探险爱好者吗,为什么非要爬上这座雪山?”
“他的目标就是成为侦察兵,做一个比他父亲更优秀的军人。一开始我也劝过他,结果他对我说,如果战争爆发,必须要爬上那座冰山进行侦察怎么办?他还对我说,既然当了兵,就要做最牛的兵,而想要做最牛的兵,就要先让自己成为亡命之徒!”
艾千雪瞪大了眼睛,似乎就算是成为侦察兵,也不需要变态地爬上那座冰山吧?!还有,还有,亡命之徒,这可不是一个好词。
萧云杰轻轻摇头,他抓起一把脚下的积雪捏成雪球,用尽全力狠狠抛了出去:“我们两兄弟一开始志比天高,认为自己就算走进人才济济的边境部队,依然是最优秀的,可是我们现在却窝在这里放羊,别看他平时什么也不说,但是在他的心里,一定窝了一团火,如果不找地方发泄出去,他说不定自己会把自己活活烧死了。”
艾千雪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她通过那只大倍数观测镜,竟然真的看到燕破岳一松手,把全部重量都孤注一掷地放到登山绳上,无论他如何小心翼翼,如何减小动作幅度,身体从冰面上荡出时,依然像个钟摆似的在距离地面五十多米的高空来回摆动。
“啪!”
头顶传来了冰层不胜负荷碎裂的声响,这个声音并不大,但是对全身悬空的燕破岳来说,却无异于九霄惊雷,他在心里发出一声低呼“这下可惨了”。拽住他身体的飞虎爪从固定位置脱落开来,他的身体在空中有了零点一秒钟的停滞后,猛地向下坠落。
身体在距离冰山三米外的虚空疾坠五六米后,燕破岳固定在螺丝上的安全带猛地绷直,把燕破岳在空中拽出一个绝对惊心动魄的小弧线,狠狠抡向冰面。燕破岳借着惯性拼尽全力将手中的登山锹狠狠凿到冰面上,他的左手也在同时一把抓住一截突起的冰层。
“啪!”
双手都没有去保护身体,燕破岳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甩饼般,重重拍在坚硬的冰面上,眼前在瞬间就炸起无数星星点灯般的金星,在那里群魔乱舞,他那还算高挺俊秀的鼻子,更是犹如迎面挨了世界拳王一记右直拳,在瞬间就品尝了酸甜苦酸所有滋味,直至最后变成了两道热流,从他鼻孔里倾淌而出,但是这些鼻血,还在空中飞坠,就在西伯利亚送来的寒流侵袭下,变成了泪珠状的红色冰晶。
“啪!”
又是一声碎响,螺丝周围的冰层,猛然出现一丝蛛网状裂痕,转眼间那根半尺多长的膨胀螺丝就被燕破岳下坠形成的势能生生拔出来,就算是这样,下坠的力量依然余势未消,拉着燕破岳继续下坠。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燕破岳没有惊慌,没有放声尖叫,他只是用全力抓紧手中的登山锹。登山锹在地面上狠狠划出一道两米多长的印痕,眼看着它就要从冰层中滑落,燕破岳左手一探,又将一柄不知道从谁那儿弄到的刺刀狠狠捅进冰面,就凭刺刀和登山锹的双重力量,他终于在距离地面五十米的冰山上稳住了身体。
通过望远镜,全程看到这一幕的艾千雪,只觉得全身发软,身上内衣被汗水浸透。她一直以为自己够疯狂,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燕破岳比她疯狂野蛮了何止十倍?!
萧云杰这才冲过来,急叫道:“燕破岳出什么事了?”
艾千雪轻轻嘘出肺叶中一口长气,伸手拭掉额角渗出的汗水,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猛然再次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了绝对的震惊与不敢置信。她通过望远镜,竟然看到刚刚险象环生的燕破岳,在勉强恢复稳定后,只是休息了十几秒钟,竟然又开始向上爬了!
难道他还想再挑战那道天然冰障,还想再体验一次刚才那种身悬空中、生命只依靠两根绳索来保障的生死冲刺?!
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燕破岳更加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也许是他第一次用飞虎爪抓碎上面的冰层,有了更好的着力点,第二次尝试时,燕破岳成功爬过了那道障碍,并在一个半小时后,接近了冰山的顶峰,在还差二十米就能登到顶部时,燕破岳却停止了攀登,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只油刷。
艾千雪瞪大了眼睛:“他在干什么?”
萧云杰挤过来,两个人轮流通过观测镜观看,就在他们的猜测中,燕破岳又拿出一只瓶子,把调好的红色油漆倒在油刷子上,然后用他绝对和书法没有半点关联,当真是横不平竖不直,还抖来弯动,当真是笔走蚯蚓蚂蟥的狗爬爬字,在山峰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