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1章 谈判
汴京蔡府。
夜漏三更。
烛影在蔡确清瘦的面庞上跳动,他搁下批阅至亥时的札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书房外传来三声规矩的叩门,长子蔡渭捧着热腾腾的参汤趋步而入。
蔡渭将青瓷盏轻置案头,声音压得极低:“现在满朝都在传'金盏倾则天命改'的谶语。官家坠盏之事,官员们皆以为不祥,都说以金瓯无缺代指天下。”
蔡确执勺的手在空中凝住半息,参汤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阴翳:“礼部周穜是吃干饭的?明日就让太常寺出告示,凡传'侧金盏'俗乐者,以大不敬论罪。“
“儿子已命人查访教坊司,那曲调原是西京旧乐“蔡渭话未说完,忽见父亲抬手制止,铜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蔡渭抬头看了一眼蔡确,又重新低下头。
蔡确道:“没有实据不要乱说。”
蔡渭道:“据河南府奏报,司马十二上月与文彦博在独乐园赏梅三日。”
“司马十二修毕资治通鉴,自是清闲。这一次官家病倒,朝野不免对章建公,司马君实寄予厚望,重新启用甚至重用之声日益高涨。”
蔡确看了一眼蔡渭道:“皇太后器重司马君实!”
“你的岳丈也是司马君实的好友。”
蔡渭是前宰相冯京的女婿。
蔡渭道:“虽说司马君实曾言岳父为中立不倚之士,但实则批评他未曾在与王章二相列朝反对新法,略有微词。”
父子沉默片刻。
蔡确忽然冷笑:“吕晦叔昨日进宫侍疾两个时辰,皇太后赐了先帝御用的青玉药杵。“
烛芯爆出朵灯花,蔡确继续道:“官家若真到了要托孤那步,第一个要防得司马十二与吕晦叔!“
蔡渭闻言犹豫了下道:“爹爹,福建路转运副使王子京上奏,建州茶商似酝酿民变。请从两浙路调兵入闽镇压。”
蔡确道:“王子京办事旁人道他急于功利,务为掊克,甚至连建州百姓自食之茶也不许存留。连章子厚也称他,尽夺民食,其害甚于。但建州刁民挟私贩,抗拒官法早已成风,也是不争事实。”
“王子京能以身当国,我偏要支持他到底,否则以后谁肯替朝廷办事?”
蔡渭道:“孩儿想章越屡辞建州路节度使一职,若民变一起,到时候……难辞其咎。”
蔡确微微点头。
“还有一事章建公之子章丞冒籍入国子监中舍就学,占去寒家子名额……”
蔡确伸手一止道:“古今为官通达之道,莫过于晏相公《解厄鉴》里所言的藏锋于拙,隐智于愚。不要学我,爹爹我是没得选。”
蔡渭闻言赧然而退。
……
南峰寺。
章氏族学。
再临故地,章越满是感慨。
走在满是桂树的林荫道上,章越很想找一找自己当年读书时的涂鸦处,可找来找去,也是半点痕迹不见。
门子不知哪去了,章越步入族学内,射圃等物依在。
昼锦堂堂前章氏子弟进士题名刻石碑依旧醒目。
排列第一乃南唐状元郎章谷。
前宰相章得象排在第四。
到章越离开族学时,已有十五人,名字皆耳熟能详;其后则是他入京后新增。
第十六位则是嘉祐二年,千古第一龙虎榜的状元章衡。
第十七位则是嘉祐四年进士章惇。
第十八人则是……自己。
章越看到这里百感交集,伸手摩挲石刻。
忍不住用手指沿着石刻上凹陷处,一笔一笔地书写自己的名字。
章越抬头看了一眼昼锦堂,当年穿着麻鞋蹲在堂外隔着一道垂纱帘偷听讲书的自己,亦得名列此间。
如今进士题名碑已有二十五人。
三十年间,章氏子弟又添十人及第矣。
砚池边桂叶轻旋。
昼锦堂下摆放鞋履的地方如今空空,章越掀开垂帘,堂上摆设已是陌生,唯独正中‘道者,天地之母’字帖不变。
此乃先师章友直亲笔。
章越脱去鞋袜于石阶下小心翼翼地放好,走入堂中对着老师的字帖郑重一拜。
穿堂风袭来,庭轩四面薄纱随之掠动,纱摆正好拂过章越眼前。
这时堂下脚步声传来,十余名背负书箧章氏弟子赶来,见到一个陌生人站在堂上不由惊讶。
不过他们见章越虽穿着普通,但那份气度非凡夫俗子所有,也没有出声呵斥。
为首族学弟子施礼道:“这里是昼锦堂,乃前宰相郇国公亲手所建,敢问尊驾?”
章越对着字帖道:“此字帖乃吾师伯益先生所书,故拜于此。”
众族学弟子听了都是释然:“伯益先生从不课外人,如此说来足下亦是我章氏族学的子弟了。”
章越闻言苦笑:“我虽是友直先生弟子,但从未纳入族学门墙之下。”
章越当年在章氏族学时,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听生而已。
只因他是寒门,疏族。族学中都是官籍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