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意跪下请了安,得了令也没爬起来,先高高奉上了礼物,“奴原不知礼,承蒙娘娘又宽厚又错爱。”
太子妃从身边太监的手里接过来银盒子,打开来瞧了瞧耳环,当即命令宫女儿替自己戴上,再次让莲意起来。
“你太客气了。我也没预备给你的见面礼呢,等哪天补上。”
莲意恭顺地挂着笑容,轻轻坐在炕沿儿对面的椅子上。“娘娘在宫里忙什么,但凡有需要奴的,只管召奴来,奴虽然笨,也能出一分力。”
太子妃一听来了劲,“说起来,我正愁呢,柔西公主本来管着太学一档子事儿,她走了,还没人填补呢,这快十天了,因为没人敢招惹咱们爷,也就没人敢提这件事儿。七七八八的,倒都堆在我这里来。我大字识不了几个,可如何是好啊!”
莲意未敢确认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未敢随意应对,拿眼光扫了扫红色软帘外,正好看到金北穿着军靴的右脚抬起来,轻微点了点。
“这是点给我看的?这是让我同意?”莲意心里嘀咕着,脸上继续陪着笑,“都是家姐带累了娘娘。我们徐家,没一个人不愧疚的。”
太子妃已经戴好了耳环,就着铜镜照了照,颇为满意。
她放下铜镜,看看莲意,“怎么样?要不然,你先帮帮我?”
此刻,红色软帘外的金北的那只脚,正在更加迅速地点着。
荷味最初进宫当女官,不过是在御书房等地整整各地敬献的新书。后来因为当差当的好,也算是一路高升,才去了太学。那可不是一般人呆的地方,她负责的,是很敏感的一个差事:时策。
当朝读书人考科举,六个科目里本来就有“时策”这项,也就是议论时事,并阐述应对策略。从当今皇帝登基的第二年起,就在太学设了这个新政策:由专人组织太学生报题目、做调查、写时策文,这就是考试之外的时策。每个太学生都有资格写,也有权利不写。不过,但凡写了,就能在履历上积累好大一个光彩,当时就赏钱赏地,且有机会参与到他写文章分析过的那件事情里去发挥作用。
读书嘛,本来就为了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有机会去影响朝政,哪个读书人不心动呢?
后来,大概10年前,在当时的太学祭酒的倡议下,时策的内容有了些扩大,但凡提出新的读史、读经的方法,或者虽然没有针砭时弊但针对朝政提出新的增益之法的,都算在里头。
荷味的官名叫“选策官”,正儿八经负责启发太学生、教导太学生,多多参与到写作“时策”的事务中来。
她的差事其实很复杂,因为这件事牵扯到银子、地、名誉,以及有限的名额,所以并不简单,可不是读几篇文章就算了。
眼看金北的脚还在疯狂地点着,莲意想到去太学当女官无论如何可以出宫,甚至可以有一份差事忙着来躲避太子陈舆——当了朝廷的女官,太子爷总不能想虐待就虐待吧?
莲意脑袋一热,心一横,“奴虽然不懂事儿,但愿意为娘娘分忧。只是,这是要,向哪位大人,或者是,向皇上、皇后娘娘等长辈上报吗?话说,奴自从进宫以来,上自卫太贵妃那样的老祖宗,下至其他的主子们,都没有去拜见。”
太子妃没理她,命令身边的太监,“把那些文章拿过来。”
那个太监答应了一声去了,不一会儿,取回来一个黄布袋子,打开来,是一卷卷用红丝绳系着的竹纸。
太子妃这才笑着对莲意说,“这是这些日子,太学生们交来的选题,就是阐述自己准备如何写时策的。我看的头疼,你替我看看,选选。至于其他的事儿嘛,只能再说。第一是你也不熟,未必做得来,更未必压得住场子,看文章倒是简单,你做得来;第二是,你的身份啊……”
太子妃故意顿了顿,“你刚才不是也说嘛,要不要向谁上报,这件事呢,就有些难说了。宫里头,虽则都叫你小徐妃,可是你究竟还不是太子爷的侧妃呢。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你东西,主要是为了安慰太子爷的心。其实呢,也不是冲你。”
“是,娘娘教导的是。”
“所以你现在的情况,太出头了不好。不说别的,人人知道咱们太子爷宫里跑了一个侧妃。人人又知道接进来一个你。如果人人知道你还没有位份就四处走动,岂不是越闹越不像了!”
莲意再次赞同:”娘娘说得有理。”
站在太子妃身后到宫女儿还添了一句,“咱们娘娘事事都按着太子侧妃的份例供应你,但实际上,宫里没给这份银子呢,谁有咱们娘娘这份儿慈悲呢!”
红软帘外的金北,如今一动不动,脚也不点了。
莲意起身,向前半步,低下头接过了黄布袋子,一个危险但是大胆的想法冒上了莲意心头。她再抬头去看太子妃的时候,眼神里是真心诚意地高兴。
“奴谢过娘娘信任,奴一定好好替娘娘当差。娘娘先歇着,奴告退了。”
莲意得到允许,带着笑离开承瑞殿。金北直到走回了偏院儿的大门,方才问她:“您有什么主意了?”
莲意收敛了笑容,“金侍卫,你知道时策是什么吧?”
“略有耳闻。”
“我姐姐也许没留下十万两金子,留下的就是同样重要的时策啊。”
“啊?”
“总之,太子妃娘娘极为在意我姐姐留下的痕迹。而且为了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今儿让我看文章,以后就让我做别的苦差。”
“那倒是。可趁现在猜不透您在想什么?”
莲意得意地转过脸看着他,“太子妃找我替她当差,又不给我女官的位份。这件事,你说太子爷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那,我知道太子爷不知道吗?”
“嗯?”
“那,太子妃知道我知道太子爷不知道吗?太子爷知道太子妃知道不知道我知道不知道太子爷知道吗?”
“您到底想说什么?”
莲意继续往正房内走去,“我想说,我错了。居然想过走太子妃的路子,得到一些庇护,而且合情合理地去见卫太贵妃。这真是舍近求远。我没有位份,去见任何人都不合适,这是真的,可是没有一条法律、宫规白纸黑字写着不许我去。我在东宫的存在已经够尴尬了,害怕更尴尬吗?”
“说实话,臣不是十分明白。”
莲意拍了拍金北的胳膊,“多谢金侍卫时时劝我向好,我听进去了。今晚我就与太子爷和睦相处。”
莲意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嗯,居然有些盼着太子爷早点儿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