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共有十五道,每道治所配有一正仓,一常平仓,一义仓,三大仓之外还有太仓、军仓、转运仓等皇帝直接钦点建造的特殊仓储。
常平仓是为调节粮价而设,义仓则是为了应对灾荒年而设。
是以,寻常年岁里启用的都是正仓和常平仓,只有在眼下这种数年减少,眼看着就要跌入饥荒的时候,官府才会逐次打开义仓,救济百姓。
正仓与义仓由户部仓部司统辖管理,而常平仓则由太府寺下的常平署来管理。
不巧的是,这两处的长官如今都已经替换上了新人。
仓部司郎中赵攰、常平署署令方元都是王家女婿,李绩在整肃朝纲的同时,也就一并清理了这些人。
新补进来的大臣是李绩这些年早就已经物色好的,一个是前年的探花郎康武,另一个则是去年以一诗名动长安的田豫。
康武和田豫的确能力出众,但两届长官交接之时,难免会有些疏漏。
而这,便是旁人可乘之机。
这也是为什么沈娇娘兜兜转转,却只让林姑姑的儿子去见一个学堂里的小小琴师的原因。
许琴师的兄长徐端月,乃是国子监里的太学博士,其夫人何芸的手帕交——赵淑尔,是前仓部司郎中赵攰的妹妹。
沈娇娘昔日曾施恩与许家,助其在长安站稳脚。
今日……便是她谢恩求报的时候了。
赵攰虽然被罢免了,人却是没有离开长安的,毕竟这公务交接一时半会儿可是没法结束的。
他不走,赵淑尔也就走不了。
作为手帕交,何芸顾念旧情和赵淑尔通信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何芸和赵淑尔信件来往便难免要谈到些境况。何芸作为姐姐,关心关心赵淑尔,赵淑尔便会将家中的困境如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倒出来。
粮仓粮仓。
有粮才能称为粮仓,没粮那可不就成了空仓。
粮食这种最朴素,又最能诱发人贪欲的东西,往往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赵攰所执掌的正仓与义仓,大大小小共三十九座,分布于大兴各地,其管辖难度可见一斑。
眼下赵攰头疼的不是自己失了圣宠,即便被扫地出京,而是这各地粮仓的账目。他要与即将上任的新任长官交接,那各地的账目就得理得清清楚楚,简明易了。
偏偏这东西是理不清道不明的。
接连两年减收,各地粮仓收支早就出了问题,更何况这粮仓内还有‘硕鼠’。
其中以太原为例,这监管太原正仓、以及义仓的仓廪郎秦正义就是个实打实的硕鼠,他常年监守自盗,克扣成风,偏偏赵攰还不敢惩处他。
因为,秦正义的兄长秦储永乃是先帝近侍,官至右散骑常侍。
虽然秦储永如今已致仕,但其名头、人脉尚在,区区一个仓廪郎弟弟,他还是能保得住的。
于是,硕鼠被养大,粮仓空了。
几处粮仓亏空,内里无物的事在沈娇娘的运作下,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漏了。
接下来的三日,太原、通州等地出现暴动,官府形同空置。其后,这几处地方的正仓被毁,常平仓、义仓被劫掠一空。
消息传回长安时,勤政殿龙椅上的龙头都被李绩给拍碎了。
底下战战兢兢地跪着无数大臣。
粮仓问题乃是前朝遗患,他们做新朝大臣的,只能听陛下如何吩咐,而不敢置词。
姜越之原本要跟着跪下去,却叫李绩给扶住了。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姜越之,一字一句地问道:“越之,我点你为御史,主查太原、通州、兖州、安州四地的粮仓贪污案,你可敢接?”
不敢接,也得接。
犹疑之后,姜越之压低声音,附在李绩耳边说道:“陛下,玉玺。”
李绩国务繁忙,必不可能像他这样时时去紧盯着沈娇娘,这样一来,沈娇娘那种心思诡谲的人必定会趁机钻空子。
闻言,李绩却是摇了摇头,郑重地将手按在姜越之手背上,轻声道:“大典可以延后,但民生不能延后。”
他要做的是名垂青史的明君,不是一朝一夕的废物皇帝。
这一案,只有李绩最为信任的人,才能去查。
姜越之即便是再不愿,也不得不点了几个得力的大臣,协同前往太原府等地平乱、赈灾、以及查案。
而此时,赵攰用一套经李照授意,赵淑尔代口的账簿顺利的完成了交接,他知道事情若是败露他就走不了了,所以带着自家妹妹火速离开长安,逃亡了沧州老家。
账簿里自然是把亏空写得明明白白。
但也把那四处官府的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写得更加明白。
姜越之作为天使抵达太原之后第一刀就得砍在这盘根错节的腐败官场之上,至于其他的,那都是在此之后才能做的。
沈娇娘于宫中行浣洗之事,却是将不动声色地棋盘放在了长安以外,而姜越之则是毫无察觉地做了棋盘上的棋子,被调开了去。
这一招,作为唯一知晓全盘的人,林姑姑深感震撼。
姜越之一走,沈家人头上的监视也就松了些。
日夜监视的沈七回报消息称,沈家一行人被留在了安业城中一处偏僻府宅里头,内外皆有重兵看守,但暗卫想要潜入进去并不难。
他想进去救人。
沈娇娘却并不急于一时。
早在进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筹谋了一件大事。她要李绩心甘情愿地赦免沈家,她要沈家身上所背负的污名昭雪。
这日晨时,没了姜越之从中干预,沈娇娘旷日已久地见到了新帝。
自雨亭旁,沈娇娘托着寝具叩拜李绩,口呼陛下。而李绩却没有应声,只是端坐在亭内,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恬淡的女人。
似乎她不管在哪儿,何种处境,都是这样地淡定自若。
“陛下,奴才想同陛下做个交易。”沈娇娘没有抬头,她高举着的双手稳稳当当地托着那玉色的寝居,没有丝毫地颤抖。
沉默了一会儿的李绩挑眉问道:“你这是看着越之走了,故意到朕跟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