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宗如月担心自己戳到沈娇娘的伤疤。但她抬头时,沈娇娘面上却一派淡定。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事?”沈娇娘语气正常地问道。
宗如月犹疑了好一会儿后,缓缓说道:“我在家里时,曾听大哥说过,他说他的赚钱路子一下子就断了,所以不想去陇西,要阿爹给他出些钱,换个地方。”
既开了头,宗如月的战战兢兢也就少了一些。
她的大哥宗世明,曾任河州刺史,如今被调去了永康。明升暗贬,在江南之地做个小小府官那肯定要比在河州当刺史要强得多,所以这事并没有引起旁人的疑惑。
包括姜越之。
说起来,这是还是经姜越之的手递到先帝面前批的红。
而宗如月之所以能听到这么一段对话,是因为她在清扫宗光清书房时,因为太过疲惫而在隔间里睡着了。等到她再醒来时,宗世明已经在和宗光清在外头说话了。
宗世明是外放的官员,无召不得入京。
所以宗如月还有些诧异为什么宗世明会在这儿。
但她一听这宗世明说的话,便屏住了呼吸,打算继续听下去。虽然她不知道宗世明说的赚钱的路子是什么,但她直觉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尤其是后来,宗世明提到了沈越。
“若不是沈越那老匹夫,我和二弟肯定还能再赚上个百万两!”宗世明唾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但宗光清却是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宗世明脸上。他抚了抚自己的长须,冷漠地说道:“我怎么教你的?不该拿的钱那是一分都不要拿,陇右道你别待了,过些日子我将你调去永康,你先给我学会怎么做人,再来谈做官。”
宗如月趴在隔间的门缝上,看着一向跋扈的大哥软下阵来,跪在阿爹面前,乞求道:“爹,那永康小小一地,儿子若是去了,岂不是要被排挤?”
“你若是再留在陇右道,这到时候要是乱了,你能自保?”宗光清问道。
“爹,沈老匹夫死的消息还要些日子才能传回长安,儿子这不是赶紧先一步回来通知您,让您早日做决断。”宗世明捂着脸笑道。
死?!
宗如月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然而外头宗世明还在说话。
“况且,您就算是要把我调去永康,那也得想让我回了河州,把二弟带走再说吧。陇右道若是乱了,他一人留在那儿也不安全不是吗?”宗世明虽然嘴上说着是要为自己的二弟着想,但宗如月一看他那眸子里的光就知道他是在想钱。
宗光清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此番胜券在握,你和世耀不能拖我的后腿。你不用回河州了,世耀那儿我自会找人去接他。待会儿我就入宫请陛下下旨,将你即刻调往永康。”
后头便是一些无用的哀求话语。
到天黑时,宗世明被下人架走了,下人抬着他,将他塞进了马车了,不声不响地送去了河州,就好似这人从不曾入京一般。
语毕,宗如月抬起头看着沈娇娘,心中惴惴不安。
她知道大哥和阿爹说的话必定是个大秘密,眼下她就这么坦率地告诉给了沈娇娘,沈娇娘未必会信她。
所以她才想着和沈娇娘拉拢一下关系之后,再将实情据实以告。
岂料沈娇娘一开始就提放着她,半点缓和关系的态度都没有,这也就把她的计划打乱了。
“你将这些事告诉我,就不怕宗家被诛九族吗?”沈娇娘的声音带着丝丝凉气。
怕?
她一点儿也不怕。
因为她在宗家过的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虽然她是养在主母名下,可一日三餐吃的是比下人还不如的残羹剩饭。自然也是不配上学堂的,她如今能识文断字,全靠她借着扫洒的机会在学堂旁听。
宗家若是能被掀翻了,她怕是会高歌痛饮数日。
即便她可能会被连坐。
“我的母亲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但我恨极了宗家,我恨不得他们全部去死!尤其是在知道他们本身就干了违法乱纪的勾当之后。”宗如月暗暗磨着后槽牙说道。
沈娇娘嗯了一声,说:“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河州可能还有蛛丝马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待到沈家昭雪那一日,我会保你从宗家无恙脱身。”
这是她给出的承诺。
宗如月听了却没有什么喜色,她略有些犹疑地说道:“我爹虽然接走了二哥,但二哥在河州滞留了数日,河州的证据可能已经被清理掉了。”
“但凡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沈娇娘却不急。
这事轮不到她去查,她只需要将河州的事告诉给姜越之,姜越之自然会派人连夜赶赴河州去探查。
在找到奸细,肃清朝堂一事上,姜越之和李绩要比她来得急切。
宗如月从沈娇娘的阆苑里离开时已经是亥时,这个时辰了李绩没有过来,那就应该是不会来了。
沈娇娘梳洗过后,坐回了书房案边。
她身侧的油灯被人挑了几下,滋啦啦作响。
“芳容,去歇着吧,这儿不用你守着。”沈娇娘没抬头,翻过一页,边落笔边说道。
回答她的却不是芳容。
“倒也不必这么用功,夜里容易伤了眼睛。”姜越之握着小剪子将灯芯剪了一截后,轻声说道。
自从沈娇娘伤愈之后,姜越之好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她吹鼻子瞪眼,一路寻着机会就恨不得将她掐死的模样了。
眼下他竟也能体贴地剪烛,关怀人了。
沈娇娘略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问道:“姜国公若是三日两头往我这儿跑,叫人见了,怕是要说闲话的。”
对着她的刺儿话,姜越之却没恼,只是眼中幽深一片。
他将冰冷的手按在沈娇娘手背上,语气却依旧是十分缓和的模样:“娇娘,你对陛下装得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对我却是始终张着你的爪子。是因为我在你心里,十分特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