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有关系也不全对,能将士兵们的军籍给销了,那就说明背后远远不止王沛江和姚旬君这两个人在作乱,其牵扯势必极广。
而这也是姜越之此行的重中之重。
他料想过朝中有不少昏庸之辈,世家里也有多对陛下不满的人,但他没想到这些人如此之大胆,竟能做出对阵前大军监守自盗的行径。
“他们交代的是每月十五日时交接捧头,有腰牌为证,眼下十五快到了,依闵将军之见,这鱼……我们钓还是不钓?”姜越之问道。
闵正川一拍大腿,觑着死死望着他们这边的王沛江道:“钓,为何不钓?如今军中虽然已经有了风言风语,可那些行商未必知道,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能来个瓮中捉鳖?”
始终缄口不答的王沛江突然说话了。
他一张嘴,浓稠暗红的血便顺着唇角流了出来,声音沙哑:“你们奈何不了他们的。”
沈娇娘回头看他,挑了挑眉,问:“王副将指的谁?李蒙?王家?还是王家手上那点连自保都难的府兵?”
李绩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将王家的私兵给剿了。
不过如今看来,王家既然家大业大,背着皇帝在暗处里巧立名目地招募私兵也并不是不可能,所以沈娇娘这是在诈王沛江。
果然,就见得王沛江冷笑了一声,说道:“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你们大可以杀了我,左右不过是他日地府相见罢了。”
王沛江能这么自信,说明王家的确有暗处的兵力。
“王副将可能不知道,昨日陛下连出三道御旨,灵州的安北大都护张将军已经率了他的六万七千人经略军去了琅琊,镇凉州的梁大都督那儿添了三万余人的精兵,而安西王府——”姜越之将手拢在袖子里,一步步踱到王沛江面前,继续道:“安西王府增兵五万,整个陇右道的行商只准进不准出。”
乱象起时,姜越之就已经在怀疑王家了。
陇右道一失守,首当其冲遭殃的都是刚到陇右道的安西王李褙,其次便是安西军,长安要派兵过去,那么东南方的防守也就会随之减弱。
到这时,王家再里应外合回鹘人与突厥人,对长安派过去的救援大军来一个釜底抽薪,那么既能解了回鹘人的冬粮之困,又能帮王家大肆削弱朝廷的军队。
再等王家发难之时,朝廷就顾首难顾尾了。
这个算盘的确打得很好。
然而沈娇娘这个变数却是解了闵正川的围,保全了一部分的实力,还将王家埋在闵正川军队里的暗桩给一一拔了出来。
说起来,沈娇娘掐指算了算,走过去接着姜越之的话,对王沛江说道:“我回来那日便与陶宏宇将军和彭罗象将军去信了,说起来,这个时候应该也是给我回信的时候了,就是不知道……王家安插在他们那儿的桩子,是不是和王副将你一样硬骨头了。”
两人一左一右地咄咄逼人,叫王沛江是眼眸一暗,梗着脖子就喷了一口血出来。
姜越之抬袖替沈娇娘挡了下来,随后笑道:“王副将的妻子都在王家人手里,在下倒也佩服王副将这铜头铁骨的,只是不知道姚长史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会不会同王副将一样了。”
那头,姚旬君早就已经在喊了。
“我招!我都招!”
他能听到这边牢房的所有对话,所以姜越之和沈娇娘的每一句话都令他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僵硬透了。
王家要完了。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他就不该被蒙蔽,在没看清楚前行之路的情况下,就草草入了局,做了个刀下小鬼。
姚旬君越想越害怕,他哆嗦着喊道:“是王家要我做的,书信我都留着的,全留在我长安的宅子里了,上面有王吉的亲笔签名,还有王吉的随身玉佩!”
王吉,如今王家家主王馥的嫡次子。其上有王馥这个学贯古今的哥哥,倒也就不曾如何出风头,但他少好学明经,治经术,既精且博,曾官至左谏议大夫,在李蒙事变之后,黯淡返乡,做了个闲赋在家的富家翁。
闵正川面无表情地将碗一放,起身往姚旬君的牢房里走去。
此时,姚旬君还在说着:“他王沛江是儿子老子都被王吉抓在手里,他不敢老子敢!王吉要杀了他大哥,自己做家主,不,他是要做皇帝!剑南道的铁矿你们以为是去了回鹘人手里?不!那些铁矿是去了王吉的手里,他如今坐拥数万精兵,用的都是上好的铁器,只待陇右道告急,他就会向长安进发!”
“姚旬君!你糊涂!”王沛江红着眼睛喝道:“你以为你招了,他们便会放过你吗?左右不过是个死,你不想着你的老爹老娘,也该想着你那未出世的孩儿!”
谁都是怕死的。
姚旬君本来不怕,可他听着王沛江在隔壁哀嚎不断,听着那些人一点点用外面的局势来瓦解他的意志,他熬不住了。
谁会不怕死呢?
何况在这牢里,他与王沛江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
“我爹娘早就半截身子入了黄土,他们享了这几年的福,若是能得个全尸,那边算我孝敬他们的了!”姚旬君转而地盯着打开牢房门走进来的闵正川,继续说道:“至于儿子,死了便死了,只要我还能活着,多少个儿子我不能生?”
“说得好。”闵正川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抚掌道:“只要你协助我们将王吉捉拿,你这条命,我们保了。”
不过是一个马前卒的命而已,闵正川自问有这个留人的本事。
姚旬君听了,十分激动地说道:“可以,只要将军你能留我一条狗命,放我求生,我可以带将军去拿那些信件和信物!有了它们,王吉辨无可辨!”
该招的姚旬君都招完了,到王沛江这儿,不过是换了个初衷的背叛罢了,也无需再问旁的,自然也不用再留着。
只是人到底是没立刻就拖出去砍了。
毕竟王沛江跟在闵正川身边的这几年,平素尽忠职守,与闵正川之间算是有同袍情谊的。若是草草砍了,与他自己心里都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