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摆设与裱画都是照着大兴最好的来的,可强行将这些东西堆砌在一起,乍一看的确写意,待久了便会觉得其中到底还是有着不恰当。
心念一转,沈娇娘目光转向正在喂姜越之喝药的裴泠泠,问道:“裴嫂嫂方才说,谷中?此乃什么谷?嫂嫂既然有徒儿,想必也算是一方宗门了,不知可能相告?”
裴泠泠一勺一勺地将浓黑的药汁灌进了姜越之的嘴里,末了才答道:“方外小谷,不值一提,想必娇娘也不曾听说过。”
随后,她起身将空碗搁回桌上,细白的手指从一旁的木托盘上拿起一个瓷瓶,倒了几丸药出来递给沈娇娘,继续说道:“至于我的宗门,既然是方外小谷,自然也就是不为人知的小门小派了。”
她说着抬眸冲沈娇娘一笑,眼尾微扬,过去揽住沈娇娘的手,歪头笑道:“方天宗,娇娘若是没听过,可不许取笑我。”
一副亲昵模样。
沈娇娘总觉得裴泠泠是在学谁待人处事,但眼下这位是她的救命恩人,在没有真正发现她的异动之前,她不该轻易去怀疑别人。
“嫂嫂温和待人,娇娘又怎会取笑您?谢您还来不及呢。”沈娇娘回以微笑。
就这样,沈娇娘在这个方寸小院里度过了三日。到第四日时,姜越之总算醒了,不仅醒了,而且精神大好,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一点令沈娇娘感到十分惊讶。
以姜越之的伤来说,便是皇宫里最好的御医,少说也得让他在床上静养上几个月,才可能下地。可如今姜越之不过是喝了裴泠泠差不多四天的药,就已经能自由下地活动了……
越来越多的谜团围绕着这位神通广大的裴嫂嫂,而沈娇娘却始终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半步都没有出去过。
“娇娘在想什么?”姜越之提着剑在院中舞了一会儿后,反身见沈娇娘坐在梳妆台便发呆,有些奇怪地过去问道。
沈娇娘撩起眼皮看他,反问了一句:“姜国公忘了我们要去做什么吗?怎么这般清闲,日日沉湎于这安逸之中。”
姜越之摇头笑了笑,抽剑跨门而入。
只是在跨进门的那一瞬间,姜越之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去,等到他走到书桌边,重新面朝庭院时,又挂着了温和的笑意。他一边提笔一边说道:“娇娘何必动怒?此处风景甚好,正是适合我们悠闲过上几日。况且你兄长至今未归,而你又许多年没与他见过面了,咱们久留几日,等到他回来,和他叙叙旧不好吗?”
“不好。”沈娇娘砰的一声将手里的铜镜摔在梳妆台上,接着提裙起身,快步冲到姜越之面前,怒气冲冲地说道:“姜国公最好是搞搞清楚,那是我的兄长,不是你的兄长,你若是伤好了,就该赶紧离开,去办好陛下的差事。”
她面上愤怒,眸子却朝下瞥了去。
宣纸上,姜越之提笔濡墨写下的是一首狗屁不通的诗。
外家城郭是耶非。
绵绵山光如翠微。
有客弗来归所得,
眼前风物却依依。
沈娇娘投入然就掀翻了桌子,撕扯着他写的这诗说道:“我看你不是要见我兄长,你是害怕了,受了重伤便开始畏惧那暗处的敌人,不敢继续前行了!懦夫!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其后,沈娇娘一边推着姜越之往外走,一边不断咒骂着,仿佛是在宣泄多日来的不满似的。
院子里的动静自然是传到了裴泠泠那边,等她抽出空来寻沈娇娘时,已经是夜幕低垂之时了。彼时沈娇娘正托腮坐在梳妆台边,百无聊赖地捏了个金剪子拨着油灯中的灯芯。
“听说你白日里与越之闹别扭了?”裴泠泠一副知心人模样拂袖进屋,坐到了沈娇娘的旁边。
啪!
油灯灯芯小声地炸了一下。
沈娇娘鼻翼扇了扇,瘪嘴道:“我讨厌他,他是胆小鬼。眼下他的伤都好了,却始终窝在这儿不敢动身,肯定是因为之前的伤太重了,他害怕了!”
裴泠泠慈爱地看着沈娇娘无理取闹,等到沈娇娘发够了脾气,才柔柔说道:“越之的伤看上去虽然好了,但内腑其实尚有郁结,所以我才会让他每日都去练剑……娇娘,喜欢一个人,不该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他,应该给他足够的自由和思考。如此,相爱才会长久。”
她似乎是话里有话,说的时候,眸子里有不明的光闪烁着。
“既然裴嫂嫂都这么说了,那我去给他赔礼道歉吧。”沈娇娘认错认得快,放了剪子就起身往外走。待到走出去几步后,又倒回来,挤眉弄眼地冲裴泠泠说道:“嫂嫂刚才说错了,我不喜欢他,之所以一路与他作伴,是因为我们身上皆有挣脱不开的任务。”
坐在远处的裴泠泠抿嘴看着她笑,并不打算戳穿她。
那头姜越之一直没睡,他握着一本书坐在灯下翻阅,在听到外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敲门或推门进来后,便放了书,连忙过去开门。
“娇娘?”他佯作惊喜的模样,将人请进来,说:“这么晚了,娇娘来找我有什么事?白日里是我不好,不该与你斗气,你莫要生气了,歇歇气可好?”
沈娇娘抄手哼了一声,呸道:“什么斗气,我才没有同你斗气。”
门一关。
她的面色就恢复成了古井无波的模样,嘴里却仍在说着俏皮话:“你就偷着乐去吧,若不是刚才嫂嫂来劝我,我才不想到你这屋里来呢。”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我知道你只是在担心我们的差事,所以才会说那些话。”姜越之一面用相当无奈的声音回着,一面坐到桌边落笔写道——
我内力全无。
得知这一点,沈娇娘瞪大了眼睛,心中擂鼓阵阵,嘴上说道:“你又说错了,我只是担心我自己的差事,将来要是回了长安,我肯定要和陛下告你一状……嗯,就说你偷懒躲闲,不肯办事好了。”
姜越之继续写道:那药有问题,虽然能快速治愈我的伤口,却让我无法再使出内力来。这事可大可小,若是长久失了内力,我恐称为你的拖累,你要尽早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