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昏暗阴冷,且潮湿。
沈娇娘与姜越之一路随着那官兵往里走,一间间牢房看过去之后,总算在其中一个草垛上,看到了沈泽言。
只是沈泽言这副模样看上去十分狼狈,肩胛骨被铁钩穿刺而出,脸上到处都是伤,整个人神行狼狈地靠在墙角,双目无神。
“是他?”官兵有些意外。
“是,劳烦您行个方便。”沈娇娘软言说着,将一锭银子塞去了官兵手里。
官兵倒也没拒绝,只是神色怪异地多瞧了沈娇娘与姜越之几眼,末了劝道:“如果是他,那你们今日看过了就看过了,可别再来了。”
“怎么?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沈娇娘面上一惊,心里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沈泽言这样子不像是在大牢里受的伤,除开大牢,那还能对他下手的,那就应该是在郑允了。
官兵显然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连忙摆了摆手,嘘了一声。
但他一低头,瞧着了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便又吞了吞口水,开口说道:“可不是误会,除了那妖女外,这位可就是唯一一个在郑公子房里的了。还有,他肩头的东西不是我们弄的……据说是那郑公子下的手……郑家的人要是来了,我们招架不起啊,这人自然是原原本本地送去人家手上才好。”
“如此我们大概是懂了,只是还劳烦大哥您这一次让我们见见兄长。”沈娇娘伸手从怀里又取了一枚银子出来,塞在了官兵手里。
于是,会面时间从原本的一炷香变成了一个时辰,只要他们不劫人,那就万事好商量。
许是这钱实在给得是太多了,官兵开了门之后,便晃荡着钥匙守去了甬道门口,没有什么偷听牢房里聊天的意思。
沈娇娘摸出早就备好的伤药来,快步提裙过去,一面扶着沈泽言给他上药,一面问道:“泽言哥哥,醒醒,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生擒?”
沈泽言原本是昏昏沉沉的,在听到沈娇娘的声音之后,咳了两声,撩起眼皮看着她,喊了句娇娘。
姜越之没近沈泽言的身,他抄着手站在外头,看了几眼沈泽言之后,转身踱步继续往牢房里面走了。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娇娘小心翼翼地将止血散洒在他肩头的伤口上,“郑允是被谁杀的?当时哥哥为什么会在郑允的房里?裴泠泠应该不会轻易被迷药之类的东西药倒才对……”
问题太多,而沈泽言精神不济,根本回答不过来。
外面,已经踱到了走廊尽头的姜越之非常不意外地看到了四肢都被锁着的裴泠泠。
跟沈泽言的惨况不同的是,裴泠泠除了行动不便以外,肉眼可见的没有受伤,只是长发因为浸润了鲜血,此时已经凝固成板。
“谁杀了郑允?”姜越之隔着牢房门问裴泠泠。
裴泠泠慢吞吞抬起头,看着姜越之,神情突然间就激动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越之才看到裴泠泠的嘴被堵上了。
大门钥匙在那官兵手里,若要进门——
也不一定要找他。
只一个呼吸之间,姜越之手上捏着一枚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细针,轻而易举地就将牢房的大门打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接着姜越之将裴泠泠口中的布团扯出来,在她开口之前,说:“尽量捡重要的说,我和娇娘不可能劫狱,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郑家的人来之前,找出杀郑允的凶手。”
裴泠泠被噎了一下。她一想到郑允,眼神就变得怨毒了起来,说话也带了赌气的感觉,“郑允?那个死了的是吧?我杀的。”
“如果是你杀的,那我们会带着沈泽言离开。”姜越之神情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他清楚,以沈娇娘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放任沈泽言落到郑家人手里,然后因为被牵连而受伤害的,所以沈泽言必须要救。
如此,人最好不是沈泽言下的手。
不过在进到牢房里,看到肩膀被洞穿的沈泽言之后,姜越之基本就确认了沈泽言不可能杀郑允,嫌疑也就落到了裴泠泠头上。
如果人是裴泠泠杀的,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裴泠泠冷笑了一声,抬着下颌对姜越之说道:“我用不着你们救,你们爱走便走,谁稀得?”
不管沈娇娘在面对生死之时会如何选择,但眼下她的确选择了陪他去面对危险。
于是——
姜越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十分碍眼的人随侍在皇帝身侧。
而且是在勤政殿。
“陛下,你疯了!你让她旁听政事?!”姜越之甚至没有给沈娇娘留半点面子,当着几个大臣的面,直接指着沈娇娘的鼻子斥责。
李绩颇有些不悦地抬眸看着他,随后笑了声,宽慰道:“越之这赈灾回来一定是累了,来人啊,给越之看座。”
内侍们吭哧吭哧地搬着白玉椅子出来给姜越之坐。
沈娇娘荣辱不惊地犹自在给李绩研墨,似乎刚才姜越之的冒犯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奏事的大臣是兵部尚书张友恪及其从属。
张友恪见姜越之这怒气冲天的模样,便乐呵呵地抖了抖袖子,走到他身边去,附耳道:“姜国公,何必气恼?今日我与陛下议的都是小事,不会误事。”
在殿中敢当着皇帝的面公然交头接耳,也就张友恪这样的老臣才敢了。
他的女儿张锦娘,在大臣们上奏的家人子名册上排第一,其才貌双全,秀外慧中,是不可多得的姝华。
姜越之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没冲着张友恪甩脸色。
“张尚书清楚就好,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张尚书即便是为了女儿着想,也该趁早……”姜越之这话没说完,其余留白任张友恪去多想。
那头的李绩看着张友恪和姜越之低声交谈,倒也没阻止,反而是转头看着沈娇娘道:“歇一会儿吧,娇娘,要不要给你看座?你在我身边吗,我才安心。”
这些话都是客套话,若沈娇娘此刻真答应了要座,那么就是下李绩的面子。
勤政殿,皇帝的身边,即便是中宫皇后都不一定有资格平起平坐,她一介浣洗宫的宫女凭什么坐下去?
沈娇娘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陛下不要闹,底下还议着事呢,成何体统呀?奴才站着就好。”
她弓着身子,几个时辰都保持着一个姿势,连打颤都没颤一下的。
张友恪要奏议的是下个月恩科里的武举事宜。
他同姜越之闲谈了一会儿后,兜着袖又回到了殿正中来,朗声说道:“陛下,这校考既然已经定了和恩科一道,那么臣这儿有几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