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安静的小院子里,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在挂着一盏灯的树下绣着花。
郑允尸体的脏腑都已经被凶手取走了,伤处横断面整齐,所以也能排除是凶猛野兽一类的所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凶手用利器剜掉的。
姜越之追截伸手进了郑允尸体里去掏,一炷香之后,他两指夹着一枚灰黄色的扁平圆片出来,说了句果然。
“什么果然?”沈娇娘抬眸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那东西,伸手要接,却被姜越之后退一步,避开了。
整个殓尸房内充斥着一副阴冷腐烂的味道,中间夹杂这血腥味,但并没有尸体腐臭的味道,也许是因为郑允刚死不久。
想到什么似的,沈娇娘突然垂眸看着郑允的尸体。
为什么客栈里充斥着血腥味与腐臭味,而郑允的尸体却没有那股味道?
客栈里有什么是尸体所没有的?毒?可姜越之在客栈里并没有在地上的血迹里发现毒,而经她勘验过的茶水中同样没有毒素。
“味道。”姜越之果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两指一转,将指尖夹着的东西转向沈娇娘,继续说道:“檀香片。”
这东西在郑允的体内不止一片,姜越之说完将檀香片放在台上,继续伸手在尸体里去掏,没一会儿便掏了差不多有十几二十片出来,都是藏在了血肉之中。
“凶手为什么掩盖尸体的味道?”沈娇娘不禁蹙眉。
姜越之的目光落在郑允毫无血色的脸上,说:“也许是因为凶手觉得,尸体上若是残留了味道,就会被郑家人瞧出端倪来……”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几乎是同时开口道:“客栈!”
凶手还没来得及去清理客栈的味道,所以他们在客栈里才会嗅到,而只要凶手在郑家人到涪州之前,将客栈的味道清理了,那么即便是官府的人觉得有些不对,也不会多事去说。
“天要亮了……”姜越之偏头去看窗外。
东边的天空隐约泛起了微白,长夜将尽,此时就算他们回客栈,只怕也留不住客栈里那点他们并看不到的蛛丝马迹了。
沈娇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斜望着郑允猜测道:“那股腐臭味,会与什么有关?杀人手法?还是凶器……若是能让郑家人一眼就瞧出来的,许是郑家自己的东西。”
可姜越之却摇了摇头,说:“如果凶手只是单纯地为了遮掩尸体的味道,那为什么不换一个手法?照凶手这个法子,他得重复往返于客栈和尸体之间,既要及时清理掉客栈的味道,也得及时处理了尸体里的檀香片。”
如此复杂,为何?
“又或者说,凶手有意装出掩耳盗铃的法子来……”沈娇娘突然灵光一现,双手撑在台面上说道。
他们在这儿待了一晚上,并没有任何人过来,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不是说明,不管是腐臭也好,檀香片也好,都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引诱郑家人上当的幌子。
可若是这样,便不能算是有意嫁祸给裴泠泠和沈泽言。
如此分裂的两种表现——
“只怕是有两波人要杀他。”沈娇娘总结道。
姜越之眯了眯眼睛,问:“依据是什么?就因为裴泠泠躺在血泊之中?而沈泽言被吊在隔壁?这两点其实并不足以说明什么,凶手在郑允伤了沈泽言,绑了裴泠泠之后,再杀郑允,也能达成同样的效果,不是吗?”
“多说无益,我们不如回客栈去看看,看看那儿有没有什么动静……”沈娇娘说着要往外走,刚走一步,却是听到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姜越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覆上尸体的白布的同时,拉着姜越之一道躲在了摆放尸体的长台之下。
姜越之在躲下去之前,眼疾手快地大手一挥将台面上的檀香片尽数扫到了自己用衣袍兜成的袋子里,接着以袖胡乱擦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门的是两个人,从他们的交谈声中可以听出,一个年长些,一个则是年轻人。
“明日郑家的人就会到,听说是郑芩亲自过来,尸体……尸体若是能打扮得好看些,便尽力去做。”说话的年轻人地位显然是要尊贵与年长的这个,语气中带着颐指气使。
年长这人便应了一声,回答道:“您说的是……只是这凶手……该如何处理?”
年轻人咂了一声嘴,不耐烦地说:“你这话都问了多少遍了?不是说了,就那个女人杀的,郑家人要是不满意,整个客栈的人都可以交给他们,让他们杀个痛快好了。”
“大人!这恐怕不可啊……那些人都是江湖中人,侠以武犯禁啊!”年长者连忙劝道。
这一来一去,两人便离得尸体近了。
“啧,杀了他们,再将罪名怪到那两个人手里不就好了?谁让他们两个倒霉,事发时正好在房里,不抓他们抓谁?”年轻人的靴子正巧停在沈娇娘面前。
随后,沈娇娘就听到那个年长者答道:“但这些个江湖人里,有一个人是已经得了百晓生的晓生佩,若是将他一并处理了,怕是会招致不必要的视线。”
“诡魇杀人,却让我来擦屁股,擦屁股也就算了,还得跟你这种蠢材反反复复地就一个微末事情说,真是烦透了。”年轻人抬手直接将尸体上的布掀到了地上,“你可以不做,但你儿子亏空的东西,我们可是不补的。”
扑通一声,有人跪了下来。
沈娇娘仅能看到一点点跪着的这个人的衣摆,但已经足够让她清楚这人是谁了。
绯袍朱衣,涪州刺史康由校!
“求大人再想想办法吧,这……这若是将客栈里抓来的人全杀了,势必会引得后患无穷,对大人,对他老人家,也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啊!”康由校咚咚磕起了头。
所幸屋内一直没有点灯,但又因为借着屋子一角透进来的明亮月光便足以视物,所以康由校和这年轻人进来,也没想着点灯。只是康由校的确上了年纪,这以头抢地,也没有发现放置尸体的台面下有什么异样。
年轻人用靴子踢了踢康由校的头,嫌恶道:“好了,要你磕头有何用?些许小事都办不好,也就会点磕头了。如此,你先将尸体肚子这窟窿给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