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罗葛贲襄出门不可能不带行礼,沈娇娘就指着找到她带出来的行李,好翻点药出来,给自己处理一下伤口了。要知道,之前泅水渡河时,沈娇娘身上仅有的几瓶药都进了水,而即便是这样,她都没舍得扔,全用在了伤势最重的姜越之身上。
至于她自己,她与那群山匪交手时,受的都是皮外伤,熬一熬也不是不能熬过去。
“娇娘,你背上有伤?”姜越之眼尖地看到沈娇娘背上有一大片晕开的血迹,忙快步过去,“可是刚才被伤到哪儿了?她刺伤有毒……”
“没事,之前的旧伤。”沈娇娘面色平静地回答道,随后她伸手从柜台的夹层中一抽,抽出来一个黑色的大包袱,鼓鼓囊囊的,看上去有不少东西。
药罗葛贲襄始终在瞪着这两个人。
她肩胛骨被洞穿,整个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如此便是奇耻大辱。尤其是在其中一个人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她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被解决了。
“七王女看着我作甚?你和陈康生有什么交易其实我不在乎。”沈娇娘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药罗葛贲襄,随后坐到一旁拆着包袱道:“你们一个屠戮我大兴百姓,一个勾结外匪,落到我手上,便迟早是个死。”
包袱里有药!
沈娇娘一喜,忙拆开嗅了嗅,随后倒了一颗在掌心,用两指碾碎了,拨弄其中的碎屑看了看。在确认这是治外伤的药之后,赶紧自己吞了一颗,给姜越之吞了一颗。
“你们的皇帝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位置上?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老皇帝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药罗葛贲襄脸上一派嘲讽,说这话时,眸子闪烁,在看姜越之和沈娇娘是什么反应。
很遗憾的是,两人依旧面无表情。
于是药罗葛贲襄继续说道:“你们的皇帝是弑父灭兄上的位,其位不正,我们又为何不能取而代之?谁规定这大好河山,就必须是你们大兴人的?”
说得倒是慷慨激昂,不过可惜对面坐着的是姜越之和沈娇娘。
沈娇娘一面翻着包袱里的其他物什,一面说:“先帝龙驭宾天时,我在场,他也在场,若当真有什么问题,我和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你现在说这番话,于我,于他,其实没什么煽动的余地,因为左右在这件事上,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倒真不是陛下动的手。”姜越之既明白药罗葛贲襄今日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儿,便也不忌讳让她旁听了。这些话本是他想要对深交年坦白的,只是一路上并没有找到什么好的时机,如今倒歪打正着了,“我不可能让先帝如愿查明一切,也断不可能让他重蹈覆辙,将这江山交到李蒙的手里。”
亡国灭种的事,经历过一次,便已经足够让他悔恨终身了。
李蒙玩弄心术,太过肖似先帝,他做皇帝,便会如过去那样,将大兴领上绝路。若是那样,姜越之身边已经不再有面面俱到的沈娇娘了,他没有把握能继续为这山河护航。
“你动的手?”沈娇娘斜望着他,挑眉问道。
姜越之敛眸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是我,毒下在了先帝的枕边,每日微量,长此以往便能使其易怒,易燥,思绪紊乱,届时若用一些事去激他,他便会气血贲张——”
随后便会暴毙。
如此一来,纵然宫中御医无数,也无法查出真正的死因来。
因为姜越之给的那一味药,不过是诱因罢了。
“也是我将沈将军的奏疏扣下,让本就疑心病大犯的先帝无法忍受沈将军的背叛,草草给沈将军定了性。”姜越之说到这儿时,眸子微垂,嘴角朝下耷拉着,“你的母亲进宫时,我在,她触柱时,我亦在,陛下却是真的蒙在鼓里,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和陛下无关。”
事到如今,姜越之不敢奢求沈娇娘的绝望,他只希望与沈娇娘之间不再有欺瞒。这些事迟早会被沈娇娘查到,那么与其被发现,不如他主动陈情。
沈娇娘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哈哈哈哈——”地上的药罗葛贲襄非常开心地大笑道:“看你们狗咬狗的样子,可真好笑,你们今日大可杀了我,我阿兄的铁蹄会踏碎你们大兴人的假面,将这大好河山改姓易主!”
“闭嘴。”姜越之冷眸走过去,一脚蹬在药罗葛贲襄的嘴上,“我们如何,与你们这些鞑子何干?”
药罗葛贲襄被踩得口鼻流血,脸如金纸,但她眼里却有着踩不灭的狂热,口中仍叫嚣道:“谁规定你们大兴人比才能在这肥沃的土地上生存?我们回鹘人就得在荒原上饿肚子?老天既然给了我们这一次机会,我们便不会善罢甘休!”
“我母亲临终前,到底和先帝说了什么?”沈娇娘从包袱里取了一枚药罗葛贲襄的银针出来,扬手对着药罗葛贲襄一甩,随后又问道:“我小姑姑是不是有一个孩子?七香和五铢为什么会在离宫之后音讯全无?”
每一个问题,都是沈娇娘的痛点。
那枚被她甩出去的银针正中药罗葛贲襄的眉心,黑色的纹路转瞬扩散,药罗葛贲襄鼻间淌出黑色的鲜血,没了声息。
姜越之的手垂在两侧,因为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而引得肩头的伤再度晕开了一片红色。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母亲以先皇后越氏的死质问先帝,并怀疑你的小姑姑死因有恙,如此之下,陛下大动肝火,勒死了她。”
只是这归根结底还是姜越之一手导致的。
若没有先帝枕边的那一味药引,即便被触怒,先帝也绝不至于在深宫大殿动手。但因为种种原因而失去了理智的先帝却是没能忍得住,在狂怒之下,以桌上笔镇砸向张氏,最后灭口。
沈娇娘轻嗬了一声。
她面上越是冷静,心底便越是愤怒。什么触柱而亡,什么病故,什么诞下死胎,那深宫之中就没有半句真话!皇家,皇宫!不过是坐于上位之上的骗子!
“至于你的小姑姑……娇娘,我原本就说过,而那也是真相。”姜越之单膝跪在沈娇娘面前,抬眸仰视她,柔声说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