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恂也好,其他被送进刺客楼的孩子也好,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因为我们,才不得不将双手沾染上鲜血。你不懂感恩也就罢了,竟说出这等无义之语,你简直枉为我姜家人!”说这话时,姜宥两颊的肉不住地颤抖着,眼眶发红。
坐在外堂的康由校听着里面的动静,面上带了些许的笑容。他举杯,握着杯盖拂了拂茶盏里的茶末后,吹了几下,品茶入喉。
姜家没落至今,这茶却仍然用得上好茶。
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呐。
婢女端着食盘过来给康由校上点心,摆盘之后,稍稍屈膝,轻声说道:“康大人请用。”
“多谢。”康由校温润如玉地朝婢女颔首,一派雅士作风。
几个时辰之后,教训完了儿子的姜宥总算抽出空来招待康由校了。他领着康由校往正厅走,边走边说道:“康大人能不计前嫌,将犬子送回,实在是高风亮节。”
如果不是从姜则冲口中得知他被康由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下了药,眼下康由校的尸体怕是已经被丢出了姜家大门。
“哪里的话,若不是拿那毒束手无策,我也不会将贵公子送回来了。”康由校面上带笑,跟在姜宥身后走着,“这姜国公的手段还真是厉害,这毒我问过了许多大夫,都只说棘手,给不出妥善的解毒之法来。”
这毒明明就是康由校自己下的,可解药不拿出来,姜宥就得配合着康由校装模作样。
于是姜宥煞有介事地说道:“是了,这孽障的父亲本是下贱的护卫,他母亲也只是个贱婢罢了,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阴沟里的耗子,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本事。让这种人冠以我姜家的姓氏,足以见得狗皇帝到底有多恶毒!”
这些话倒也不全是在应和康由校。
在姜宥心里,姜越之就是一个留着脏污之血的,侮辱姜家门楣的卑劣贱种。
“可不止他。”康由校抬手摸了摸脸上尚未全消的淤青,阴着脸补充道:“那沈家的小东西也是心狠手辣的,贵公子落在她手里,可没少吃苦头。”
康由校当然知道光凭着自己的只言片语不足以让姜宥对沈娇娘起什么正面冲突的心思,所以他这么说,也只是想提前在姜宥心里埋下一点愤恨的种子罢了。
姜家隐姓埋名,不惜将子嗣送进刺客楼,为刺客楼卖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走在众人面前,重回姜家昔日的荣光。康由校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才会将姜则冲送回来,用真小人的做派去和姜宥暂时达成合作。
说起来也是可笑。
一个阉人,一个黄毛丫头,就想着用恩威并施的法子来震慑他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康由校屈从于姜家固然有着被迫,但更多的是审时度势。外面的局势他可是一清二楚,王家不日就要起兵谋反,而长安的兵力都已经调去了西北沿线,京中空置,皇帝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从王家的围剿中活下来。
另外,姜家跟王家是合谋这件事也已经被他知悉。
王家荣耀之时,不就是姜家崛起之时?与其报了眼前的仇恨,而引得姜家对他怀恨在心,不如将姜则冲变成自己的把柄,令姜家对他忌惮。来日王家手里的傀儡皇帝上位,他就算不能跟着沾光,也决计落不到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去。
“康大人请坐。”姜宥请康由校上座,随后说道:“康大人说的是,沈清羽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康大人如今将犬子安全送回,怕是要遭沈清羽记恨的。”
言外之意便是让康由校自己掂量掂量,要不要惹两头的记恨,或者说痛快地把解药交出来。
岂料康由校眯眼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坐在首座上,扭头对姜宥道:“的确,这沈清羽的脾性便是睚眦必报的。听说,这毒药来自塞外,没有解法,只能每三个月服用另一种药物来压制……看来,贵公子怕是招惹得沈清羽不轻。”
姜宥的脸色有那么些微的变化。
康由校在姜家带了三日,他在姜家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他离开的那日,长街上的一个小贩犀利地锁定了他的身影,转身便将这个消息传递了出去。
几天后,日夜不停赶路的沈娇娘几人距离恒州,已经是百里不到了。
天色阴暗,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姜越之穿着蓑衣坐在车辕上,手中的马鞭没有半点迟缓。他甩出几遍后,瞧着前头路上一处坑洼,高喊了一声注意,领着马车就飞跃了过去。
沈娇娘盘腿坐在书案后,一只手撑着额头,侧靠在车壁上,另一只手则拨弄着面前的信件。信是跟踪康由校的探子传过来的,里面说康由校果然将姜则冲送回了姜家,并在姜家停留了很久,其后康由校从姜家离开时,还是被姜家人护送着走的。
要这么说,康由校和姜家倒是不可能是那个在刺客楼买她和姜越之人头的人了。想到这里,沈娇娘转而提笔,濡了濡墨后,另找了一页信笺过来落笔。
曼陀罗看着沈娇娘整日繁忙,便有些好奇地靠拢了她一些,余光往沈娇娘的信笺上瞄。
坐在曼陀罗对面的林康然面色苍白,他右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且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阴雨延绵,引得他的伤口愈发溃烂疼痛。他看着曼陀罗这不老实的样,故意咳了两声,企图引起沈娇娘的注意。
如果真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沈娇娘又怎么真就对他们两个不设防?
就见沈娇娘依旧从容落笔,口中却说道:“姜家也打算动了,你们如今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杀了姜亦恂,这笔账,姜家肯定是算在你我共同头上。虽然我们彼此之间互有嫌隙,但到底命要紧,是不是得一致对外先?”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林康然就是气急攻心,当下口喷鲜血出来。
曼陀罗嫌弃地赶快避开,以手捂着口鼻,闷闷地说道:“姜家要动?刺客楼的人不是他们支使来的吗?”
这一路上,曼陀罗光是杀刺客楼派来的杀手,就已经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再往后,刺客楼派来的只会是更加厉害的人。
到那时……
曼陀罗敛眸想着,到那时谁能上就谁上,她可不会真就一根筋地将命搭在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