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习惯了,并没有变脸色,而是推开了院子门。
贺家三姑迎了出来,贺岩将给她准备的礼物递给了她,贺家三姑还有些不好意思。
里头孟氏和贺娟听了动静,孟氏还拿乔不出来,贺娟倒是从屋里出来,看到给贺家三姑的大包小包,顿时眼睛都直了。
大约是想着这给三姑都这么多东西,给自己的肯定更多,那语气神态就好了几分,也肯喊一声哥哥了:“大哥,你回来啦!娘在屋里等你呢,嫂子呢?”
贺岩看了贺娟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绕开她,径直进了屋里。
孟氏正竖着耳朵听呢,见人进来,拎着大包小包,可没看到张春桃,忍不住就道:“这是认了高门的亲爹娘,抖起来了?回来后,都不给婆母请安了?这是哪门子大家子的规矩?”
贺岩硬声道:“你儿媳妇要在家收拾屋子,不然我们这回来了,晚上睡哪里?难道娘给我们收拾了房间不成?”
孟氏哑了口,她听说贺岩回来,只想到能捞到什么好处,浑然没往这里想。
贺家三姑提醒了一句,她当时怎么说的?她说,有本事别回来住,当初不是硬气的搬出去了么?
贺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嫂子也太托大了吧?就算身份再高,在娘面前也是儿媳妇,是晚辈!怎么能住在老宅子?也该回来伺候娘几天——”
贺岩冷电一样的眼神扫过去,贺娟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说了。
贺岩这才道:“若是娘和你们再这样无理取闹,惹急了人家,别说婆母了,就连夫君都能立刻不要了,换个更好的去!你们信不信?在京城的时候,我那岳家就想着让我们夫妻合离,给她寻个更好的去!”
贺娟睁大了眼睛:“一个合离了的二婚头妇人,还能找到更好的?”
贺岩冷笑:“你以为贺家是什么好人家不成?岳家那边的后备女婿人选,排队能从村口排镇上去,最差的也是考中了举人,还有的已经是一县的县太爷了,这样的人家,都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呢。”
“就算是如今,你媳妇跟着我回来,我岳家那边也派人盯着呢,早就说好了,若是我对她不好,直接将人接走不说!就凭我岳家的实力,能将人捧上去,也能将人踩到泥地里去——”
孟氏打了个哆嗦,贺娟年轻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可她是知道的,当初在李府,对她来说如天一般的主子,在京城官员眼里,却是并不放在眼里的。
当初李府也曾经招待过京城的官员,那个诚惶诚恐,那个殷勤,天天战战兢兢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
顿时就有几分信了。
贺娟却嘀咕:“咱们家也有人做官,大伯不是在青州府做官么?还怕嫂子的娘家不成?”
这下是孟氏先急了:“闭嘴,你说的什么胡话!”
她再没见识,可也知道,贺林在李府面前不算什么,那么连李府都不看在眼里的京城贵人更是不能惹了。
忍不住又怨怪起贺岩来,说来也是这个儿子没本事,居然哄不住女人。
若是哄得好,让张春桃对他死心塌地,就算京城的岳家不痛快,可自家女儿非要就认准了贺岩,还能真对贺岩下手不成?
心里又有些怀疑,是不是贺岩故意这么说的,就是怕自己和两个妹妹占了他的光?
贺娟则是先委屈了:“娘吼我做什么?我这不是替大哥抱不平么?嫂子嫁到咱们贺家了,就是贺家的人,怎么还能合离嫁给别人去?俗话说的好,一女不侍二夫,哪个好人家的闺女,能跟两个男人的?那就是水性杨花,就是下贱——”
“滚出去——”贺娟的话还没说完,孟氏就黑沉下脸来,一巴掌甩在了贺娟的脸上,吼道。
贺娟被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还是马远志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
忍不住也黑了脸,这算什么?这话就算有什么不对的,也不能动手不是?更何况这贺娟还大着肚子呢。
别人都让着三分,这做亲娘的,一言不合就一巴掌?
真要伤着了贺娟和肚子里的孩子,真当他们马家是吃素的?
“岳母,就算娟儿妹妹那句话说得不对,您老人家可以说两句,也能告诉我,让我来教训她,再怎么着也不能动手不是?这娟儿妹妹还怀着孩子呢!真要有什么闪失,谁负责?”马远志也沉下脸来。
贺娟此刻还没回过神来,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孟氏,怎么都不相信,最疼爱她的亲娘,居然会打她?
要知道从小到大,孟氏就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孟氏本就心里有鬼,这么些年来,都成了心病了。
别人轻易触碰不得,就是贺岩,虽然知道了,可也尽量避而不提。
没曾想,此刻被贺娟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虽然知道她是无心的,可尤其刺耳。
就是这无心之语,才让人害怕。
若是让贺娟知道,她的亲娘,就曾经伺候过两个男人,是不是在这亲女儿的眼里,自己这个亲娘也不是好女人,水性杨花,下贱?
越想越心烦意乱害怕的孟氏,听到马远志居然还敢责怪自己,一腔怒火就冲着马远志而去了:“她是我生的,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命都是我给的,打她怎么了?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说话?满嘴胡说八道!我这教训闺女,也是为了你们马家好!你倒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倒怪起我来了?”
“我就说我好好的闺女,如今说话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原来都是你们马家教坏了她,如今还倒打一耙寻起我的不是来了?”
马远志气得说不出话来,拖着贺娟就往外头走:“咱们回家去!”
贺娟被这么一拖,才回过神来,眼泪这才哗哗的流了下来:“娘,娘,你,你居然打我?你也变了!你不是以前的那个娘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大哥如今攀附上了嫂子,以后有好日子过了?所以要巴结嫂子?”
“为了巴结嫂子,你连你亲闺女都能下手!娘,你,你还好意思说我哥吃软饭?难不成你这不是蹭着你儿子的软饭?你口口声声说最心疼我!你其实最心疼的就是你自己!”
“你再也不是我娘了!我以后没你这样的娘!”说完,拉着马远志掉头就走。
一边走一边眼泪叭叭的往下掉,本就是孕妇,多愁善感,容易钻牛角尖,又挨了一巴掌,贺娟咬碎了牙发誓,再也不回杨家村了。
从此以后,她就没了娘家了!
两人这么一路出去,也无人拦着劝上两句。
贺家三姑早就躲在屋里了,自然不会出来,院子里也没别人,贺岩听了贺娟那话,要不是看在贺娟身怀六甲的份上,他都要动手打人了,说的那是人话吗?
自然也不会出来劝贺娟,巴不得她走的越远越好,少回来掺和事情。
孟氏这么多年,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若是能让贺娟以后不回来,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孟氏被贺娟最后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铁青。
也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闺女。
别的不说,打小她就偏疼她一个,这么多年来,她也许对不起贺岩父子,对不起别人,可唯独对于贺娟,真是所有的慈母心都落在她身上了。
不过是打了一巴掌,教训了几句,倒是一个两个都问上她的脸了?说她不是以前的她了?还说她是为了巴结张春桃?居然还说她最心疼的是自己?还不认自己了?
她才真是白养贺娟这么大了!贴心贴肺了十几年,才嫁过去几天,就一颗心都在婆家身上了?难怪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胳膊肘都是朝着外拐呢!
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半生的心血都白费了,还被闺女指桑骂槐说是水性杨花,不是好女人,心里那口气憋得难受不说。
抬头再看到贺岩一脸的冷漠,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孝顺和担心,反而还有几分嘲讽,似乎在嘲讽她。
看看,这就是你偏疼了十几年的好闺女吧!被好闺女这样指责的滋味好受吗?
这都是报应啊!
孟氏眼前一黑,气血上涌,顿时晕死了过去。
贺岩不知道,这孟氏居然被气昏过去了,忙将东西放在一旁,将人给抱到了炕上,让贺家三姑出来照顾着。
他急忙出去找隔壁村的赤脚郎中去。
张春桃也得了消息,忙赶到贺家,只见孟氏还昏迷不醒,那样子看上去有些不妙。
也不敢挪动她,只等贺岩带着赤脚郎中回来,把了半天脉,那郎中才摇摇头,说自己拿不准,倒像是气急攻心,中风的症状。
张春桃和贺岩一听,倒是愣住了,中风?
这好端端的,怎么被气一下就中风了呢?
那郎中才道,看孟氏这样子,平日里肯定日子过得富贵,大油大荤没少吃,又不爱运动,时日长久了,就受不得气,急不得,不然就容易中风偏瘫。
贺家三姑这才道,原来贺岩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孟氏每日里定要三姑买大肥肉回家来吃。
切得小指头那么厚的肥肉片,孟氏一顿能吃四五片,不吃就嚷嚷难受。
三姑没法子,每日都要给她做肥肉片吃,这小一年来,贺岩他们留下的银钱,大多是买了肉吃了。
孟氏身上也长了不少肉,平日里动一动,就喘得厉害,越难受就越不想动,很少出门了。
贺岩再对孟氏不满,到底是亲娘,看她这样也不能不管不是?
这郎中不敢用药,只让送到镇上去找马大夫看一看去。
没奈何,两人只能送走了郎中,又去找村里人借了马车,就往镇上赶。
这贺岩和张春桃回来,那自然是备受瞩目,贺家也一直有人盯着呢,他们前脚才走,后脚贺娟将孟氏给气晕过去,中风的消息就飞快的传开了。
贺岩他们的马车和马远志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马大夫夫妻看马远志和贺娟一脸不高兴,也不好多问,只让人先回后头去歇着去。
打算晚上再问呢,结果没多久,贺岩他们就带着昏迷不醒的孟氏来了,顿时唬了一跳。
尤其是听说这亲家母是被贺娟和马远志给气成这样的,都傻了!
马大夫给孟氏扎针抢救,马母就去后头问话去了。
一听说孟氏被气得昏迷不醒中风了,马远志傻眼了,贺娟也傻了。
不过贺娟还嘴硬不承认,只嘀咕说,也许是被哥哥嫂子给气晕的呢?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马母能信?
更何况跟着来到还有贺家三姑,虽然没见到,可在隔壁,什么都听到了,一五一十的一说。
马母气得就要拿笤帚揍马远志,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要是真把孟氏气出个好歹来,以后这还要不要名声了?一说都是把岳母气中风的那个马家小子,这以后怎么继承家业,给人治病?
真是气得要哭了,再看贺娟,就觉得真是个扫把星。
从娶她进门,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自己怀了名声也就罢了,还要牵连她的儿子,这怎么能忍?
前头马大夫也急得不行,努力抢救了半日,可终究是耽误了时间,最后虽然将人给救了过来,却已经半边面瘫,说不出话来。
贺娟得知了这个消息,看到孟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留口水的模样,吓得顿时就脚软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哭了。
本来贺岩还没告诉孟氏她中风了,可贺娟这一哭一说,孟氏全听到了,哪里能接受这个现状,一下子就急晕过去了。
等马大夫跺着脚再抢救了一次,衣服都汗湿透了,孟氏又昏睡了一夜,醒过来后才发现,直接从半边面瘫,变成了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
又听贺家三姑说,自己本来不至于半边都动不了的,都是被贺娟后来有气晕过去,才半边身子不能动了。
还让孟氏以后千万不要生气了,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孟氏至此,又不敢生气,生怕一气就死了。
只深恨贺娟,恨不得生吃了她的肉,要不是这个白眼狼的闺女,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吧?
贺娟也不敢来见孟氏,每日里以泪洗面。
好不容易等孟氏好转了些,贺岩出面和马家,谈了好久,最后才议定了,气晕孟氏的锅就由贺娟一人背了,将马远志给摘了出来。
贺娟以后更贺家再无关系,可马家也不能休弃了贺娟。
马家到了这个地步,看在贺娟肚子的份上,也就答应了,只是她以后的日子,想必很难过了。
这已经是贺岩这个做兄长的,为她争取过了,兄妹一场,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孟氏被直接就接到了镇上,之前贺岩他们住的院子里,让贺家三姑继续跟着来照顾她。
每个月给两百个大钱的月钱,一年四季衣裳。
贺家三姑自然是乐意的。
贺娇那边得了消息,倒是过来看望了一次,见孟氏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先前谋划的事情,已经完全没了指望后,打听到是贺娟将孟氏气成这样,两姐妹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贺娇有心要跟贺岩和张春桃缓和关系,奈何两人都不接招,孟氏又已经不能再说话了,加上贺家三姑故意说,孟氏这样了,贺娇这些年来,受了孟氏那么些好,如今正是她回报孝顺的时候。
和该也照顾孟氏一段时日才好。
贺娇一听这话,立刻说家中有事,孩子离不开自己云云,拔腿就跑了,再也没有来过镇上。
孟氏虽然不能说话,可脑子还是清楚的,两个闺女到了关键时候的表现,让她寒心不已。
临了最后能指望的,居然还只有被她薄待的儿子,她倒是有心说几句悔改之类的话,只可惜再也说不出口了。
而且贺岩和张春桃也不需要孟氏的后悔。
安顿好了孟氏,有贺家三姑照顾,在镇上有马家看着,出不了事。
每个月会让人捎带钱财回来,隔上一段时日,也能回来看看,加上孟氏这个样子,不适合远行,留在乡下,谁也挑不出一个不是来。
等到安排好一切,夫妻俩才重回荆县。
有了顾家的推荐信,贺岩顺利的进入了长青书院,当年就参加了院试,顺利的通过录取,成为了秀才。
同年张春桃有孕,顾家欣喜若狂,派人送来了两个嬷嬷专门照顾张春桃。
第二年,张春桃顺利产下一女。
在张春桃生下女儿陷入昏睡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个俏丽明艳的女子,冲着她微微笑。
口里还说着,娘亲这一辈子得偿所愿,不用给人做续弦,不用给人做后娘,能找到一个真心疼自己的夫君,还能早早的就认回亲人,又生下了血脉相连的女儿,可算圆满了?
张春桃只觉得那个女子十分的面善,忍不住的就想亲近她,听到这样问,不知道怎么的,就福至心灵,喊出了那个女子的名字:永珠——
那女子眼中含着水光,却嘴角含笑,说什么看到娘亲过得好,我也就能放心了!娘亲以后要好好的,永珠也会好好的,娘亲不用担心永珠,大家都要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珍惜身边的人!
后来永珠说了什么,张春桃已经不记得了,等她醒来,梦中的事情已经忘记了大办,她怅然若失,又似乎浑身轻松,卸掉了一个重担。
抬头,贺岩紧张的双手托着小小婴儿,放到张春桃面前,神色柔和的开口:“媳妇,这是咱们的闺女!咱们的掌上明珠,以后她的名字就叫明珠,贺明珠!”
话音一落,他怀里的那个小婴儿露出一个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