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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现象,也许病毒在不同个体内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有不同。”

一直没怎么发表看法的李维泽此时却突然插了句嘴:“你们发现了么,这些恢复正常的白鼠的体型都比较瘦弱,而那些没有恢复正常的看起来更加健壮。”

苏君欣凑上前,目光逐个扫过那些白鼠,恍然大悟:“确实是这样!喻曜,病毒可以选择特定的宿主吗?”

喻曜点头,“虽然现代科学界对此没有明确的说法,但我认为是可能的,有些病毒会选择特定的人群,比如老年和儿童,这类人体质相对较弱,更容易感染。而你带来的这种病毒很特殊,会出现仅感染群体中的某些健壮个体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携带丧尸病毒的人只有攻击同类才能使病毒传播,而越是强壮的人,攻击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高。”苏君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踱着步,低声喃喃,“这种病毒还处在初期阶段,没有进化成末世里那种任何种群任何环境都会被感染的丧尸病毒,所以为了得到更好的扩散,它们会自主选择更加强悍的宿主...”

“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

“你说什么?”她扭头看向李维泽。

他道:“这种病毒如果先感染弱者,很容易在早期就被发现并控制,而感染强者后,短时间内带来的破坏性巨大,人类如果没有提前防备,极容易被一举击溃。”

“所以——”

她将目光转向那些白鼠。

“丧尸病毒的最终进化只是迟早的事,甚至此时处于初期阶段的它们其实早已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人类群体中。”

话音刚落,三人都沉默了。

苏君欣的脑中再次浮现出某个决定,她闭了闭眼,看向喻曜。

语气十分严肃:“喻曜,我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阵营。”

喻曜有些懵:“你们的阵营?”

“我打算建造一座安全区,在危机降临时庇护人类,可现在我发现末世的起源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她抬手指了指那支已经空了一半的病毒试剂,“你也看到了,一旦这种病毒进化后扩散,全人类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所以,我们需要你的才能。”

喻曜面上显出几分诧异,“你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泄露秘密?”

苏君欣轻轻勾唇,反问:“你已经从我这里知道了这么多,真的以为我还会轻易放过你吗?”

他反应过来,忍俊不禁,“那假如我加入你们了,还能采你的血做实验吗?”

“当然。”她十分爽快地答应,“只要你不是为了做危害人类的事。”

喻曜看看她,又看看默不作声的李维泽,伸出手。

“行,我同意加入你们!”

*

刚过晚饭时间,苏君欣便接到了秦佑的电话。

“你要的资料我已经全部发到了你的邮箱。”他道,“近两年的时间里,南城各大精神病院收入病患的数量都有明显的增加,其中近半数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或解离性失忆。”

创伤后应激障碍,解离性失忆...

苏君欣将这两个词重复了一遍,脑海里回忆起张子昂在接触到丧尸病毒后的症状。

自己猜的果然没错,NEW WORLD竟真的在用活人做病毒实验!

秦佑在电话那头接着道:“我觉得这事有蹊跷,所以深挖了一番,结果查到了些别的东西...”

“什么?”

“南城是个大都市,每年都会报告失踪人口,但近十年来的失踪人口逐年增多,他们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是背井离乡独身打拼的异乡人,有的迄今未知下落,而能被找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蓦地一沉,“都已经成了失去正常思维能力的疯子,很多人根本无法再融入现代社会。”

疯子......

这词刚入耳,苏君欣的心便禁不住“咯噔”一下。

她点开他发来的文件,滑动鼠标,视线快速扫过那一排排人名。

近十年的失踪人口逐年增多,而精神病患者数量增加则是在最近三年...这也就是说,NEW WORLD最开始是绑架了那些不容易被重视的人群当做实验对象。近两年这些人变少,于是他们便将目标转向了更广大的人群——青春洋溢的高中女孩、刚刚步入大学的朝气少年、制服笔挺的银行职员、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年轻妈妈......

甚至连牙牙学语的婴儿和迟暮之年的老人,他们都没有放过!

哪怕在末世里对NEW WORLD的无数暴行早有耳闻,但突然得知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当看着那一张张曾经鲜活美丽的面庞变得扭曲灰暗,苏君欣还是受到不小的震动,握着鼠标的手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秦佑像是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波动,轻声安抚道:“君欣,不管究竟是谁对这些人下的手,他们都无法永远躲在幕后,善恶终有报,我相信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轻轻眨了下眼,收回飘远的思绪。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这些犯下罪行的恶人至少在未来的十年里都不会受到命运的审判...你还会这样想么?”

秦佑呼吸一顿,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光线若要万分明亮,必须射进黑暗的世界。倘若命运不审判罪行,那便由我们成为那道射进黑暗世界的光。”

苏君欣缓缓扬唇,低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

当晚,她做了个奇异的梦。

朦胧的白雾中,她发觉自己变成了一缕透明的魂魄,悠悠荡荡地漂浮在半空中。低头一瞧,却看见自己的身体正躺在柔软的床铺里,双腿蜷缩,两手合与脸侧,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笑,睡颜像是婴儿般安详恬静。

而这时她也终于察觉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十分温暖,像是泡在一泓温泉中。

正纳闷究竟是什么情况,一道呼唤声忽然传入脑海中。

这声音清润婉转,尾音微微拖长,带着雾中密林般的空灵与清幽。

女人轻声念着苏君欣的名字,“你的征途才刚刚开始,不用担心前路布满荆棘与迷雾,我们会成为你披荆斩棘的利剑、登高望远的巨石。”

“等到最后你将会发现,一切谜题皆是因你而起、因你而终。”

因我而起,因我而终......

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问出口,女人的声音便消失了,眼前的一切也缓缓被黑暗笼罩。

苏君欣睁开眼,借着从地下室窗口透进来的晨光看清了室内的情形。

她还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梦。

不过,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她这样想着,撑着身子坐起来。趴在她胸口呼呼大睡的小右便跟着她的动作打了个滚,一脑袋扎进被窝里,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懵逼地看着她。

“早啊小右。”苏君欣笑着挠挠它的下巴。

小右眯着眼睛抬起脑袋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爬上苏君欣的手臂,脑袋耷在她的肩头,一起进了浴室。

一人一龙洗漱完,苏君欣正在往吐司上抹草莓酱,门口突然传来门铃声。

她擦擦手,走上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口并没有人。

想起之前被绑架的事,她下意识蹙眉,将放在玄关鞋柜上的短匕首反抓在手心,慢慢打开门。

下一秒,一道人影突然从一侧窜了出来。

“君欣,早上好!”

猝不及防对上秦佑灿烂的笑脸,苏君欣被惊了一跳,赶紧将匕首塞进袖口中,无奈又好笑地道:“大清早的你故意吓我干什么?”

秦佑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晃了晃提着的小笼包,“给你个惊喜啊!”

她接过塑料袋,将他迎进来。

“你怎么今天突然这么早来我家,找我有事啊?”

秦佑打开鞋柜取了双拖鞋换上,刚起身便透过镜子看见苏君欣正在把闻着小笼包香味后从她袖子里探出脑袋跃跃欲试的小右怼回去,差点没憋住喷笑出声。

他轻咳一声压下笑意,“没事就不能来了吗?君欣你难道不欢迎我啊?”

苏君欣捏住袖口不让小右出来,闻言赶紧道:“哪能啊,当然欢迎!”

他笑眯眯地往餐厅的方向走,“时间不早了,咱们快点吃早餐吧,不然某些‘人’该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想了想也没琢磨出哪里不对劲,便也不再纠结,跟上他的脚步。

苏君欣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和吐司摆在秦佑面前,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安静地吃着各自的早餐,苏君欣面上不动声色,实际总趁着秦佑不注意把小笼包递给藏在桌布后的小右。秦佑垂着眸状似专注地喝酸奶,只当没看到他俩这番偷偷摸摸的举动。

吃过早饭后,两人一起到了学校,

只不过还没踏进校门,苏君欣便收到了无数从各个方向投来的视线。

“...这什么情况?”她轻轻动了动嘴唇,小声问秦佑。

秦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解释:“你这两天连上新闻和热搜,现在全校都认识你了。”

她恍然大悟,赶紧拉着他快步往教室方向走。

结果才刚到班上,几个从前和她仅有过几句话交流,甚至她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同学便走上前,全都是一脸好奇。

“苏君欣,你家真的有一座庄园啊?”

“听说你要去当明星了,以后还会来上学吗?”

“苏君欣,你怎么都没和我们说过你这么有钱啊?”

“哈哈哈哈苏君欣你还缺朋友吗...”

见此情形,秦佑微不可察地蹙眉,上前一步挡在苏君欣面前。

他刚要说话,一道女声却抢在了他前头。

“大家不要围着君欣了,她会很困扰的!”艾子芯扒开人群,上前一把拉住苏君欣的手。

苏君欣懵了:???咱俩很熟吗,你干嘛上来就拉我的手?

艾子芯担忧地打量她,柔声问:“君欣,听说你之前被连环杀手绑架了...现在还好吗?”

苏君欣干笑两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没事,都挺好的。”

“没事就好!”艾子芯丝毫没在意她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反倒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马上要早读了,你也快回座位吧!”

苏君欣应了声,和秦佑一起走向最后一排。

刚落座,一包湿纸巾便被扔了过来。

她一懵,看向秦佑,“干嘛?”

秦佑撇撇嘴,脸色有点臭,“给你擦手。”

苏君欣不明白他怎么又这副模样,但还是乖乖抽了张纸巾将被艾子芯握过的手擦干净。

“哎,秦佑,你觉不觉得今天艾子芯对我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我只知道她很没眼力见。”

“不是...她之前和我说喜欢你,但是刚才她连看都没看你一眼,还对我那么热络...”她搓了搓手臂,表情微妙,“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秦佑轻哼一声,没说话。

苏君欣透过人群看着艾子芯的后脑勺,若有所思地拢起眉心。

艾子芯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表示好感,到底是为了干嘛?

然而很快,她的脑海中便忽然浮现自己前段时间和余周周做的那场交易——自己利用她拿到何薇造谣的证据,她则利用自己接近张子昂。

苏君欣扭头看看秦佑,又看看艾子芯,手上的动作顿住,瞬间恍然大悟。

“...哈,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

小秦的脑内小剧场:

看到众人围住苏君欣后的秦佑:“媳妇别怕,让我来保护你!”(昂首挺胸叉腰得意脸.jpg)

被艾子芯捷足先登后的秦佑:“敢抢我在媳妇面前邀功的机会,你给我等着。”(咬牙切齿骂骂咧咧脸.jpg)

*

苏君欣被绑架的那天正好是主持人大赛的决赛,其他人都已经比完,于是她只能单独一人去参赛。

不过在这之前,她听说了件挺有意思的事——

何薇在决赛中发挥超常,选题与临场表现都惊艳四座,现在已经成了大赛的夺冠热门人选,势头甚至压了原本的第一名一大头。

有话题自然就有争议,不少了解何薇背景的学生都提出了质疑,认为评分有水分,毕竟大赛冠军有保送资格的事情众人皆知,参赛者不愿意平白将自己的荣耀让给别人,旁观者也都不是好糊弄的。

一个英语成绩并不算出众,但近亲是校领导的学生突然成了大赛时的“黑马”,不让人多想都难。

然而何薇在一中一向有好人缘,深受老师喜爱,身边围绕的朋友也总是不缺。质疑者找不出她的错处,也没有能够证明她走后门的证据,这些声音最后也只能被掩埋在了无数夸奖与赞美声下。

苏君欣将这些事听了进去,但她现在满心的重点都放在建设安全区这事上,主持人大赛她早有准备,余周周那边也十分顺利,所以并未太在意。

可她是不在意,却有人先坐不住了。

正是中午午休时,苏君欣不急不缓地朝教务楼处走。

刚上三楼,几道身影突然出现在走廊那头,是四五个个子挺高的男生,互相推搡着朝她这边走来。

她眉心微蹙,往栏杆边挪了些,和他们拉开距离。

可就在他们即将和苏君欣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人忽然用力推了把站在他身边的人。

那人身子不稳,踉跄着朝她倒来。

苏君欣刚要退开,可看他这副站不稳的模样,还是好心伸手扶了一把。

男生顺势用手拽住她的校服衣角,边道谢边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不好意思啊同学,你没事吧?”

苏君欣冷淡地嗯了声,没再理会他们,转身朝大会议室走去。

进了门,简单对评委和观赛众人做过自我介绍,她伸手朝口袋里摸去,动作猛然顿住——

她的演讲稿不见了。

脑海中瞬间闪过刚才那男生拽自己衣角的动作,她呼吸一沉,眸中闪过冷冽的光。

决赛的演讲稿内容至少要五千字,选题还是“环境与人类的关系”,内容涉及不少专业用词,所以规定选手全程都可拿稿读。

苏君欣的记性是好,但要完全背诵下来一篇五千字的英文演讲稿,她还真做不到。

见她突然顿住,台下评委皆是满面疑惑,其中一人出声询问:“同学,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君欣回神,神态镇静地将手抽回,“抱歉老师,我刚才有些紧张。”

“没关系,我们可以理解,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她点头,轻吸一口气。

既然没有稿子,那便即兴发挥。

她沉下心,脑海中像是铺开画卷般浮现起记忆中那些难忘的画面——

末世时,她和乔休夫教授在流浪途中途径一个小基地。小基地里人很少,但大家都非常热情。夜晚,他们在基地中心生了篝火,微醺的乔休夫站在众人面前,火光将他通红的脸映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发亮的光。

他手持酒杯滔滔不绝,像是回到了曾经站在讲台上用学识当武器挥斥方遒的时候,字字激昂愤慨,句句振奋人心。

他谈末世灾难,谈人性残酷,谈人类希望...在场众人无一不为他的情感而动容。

两个时空在语言的力量下短暂交错,乔休夫教授生命中最后的辉煌时刻经由苏君欣的表述,完完整整地传达到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中。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怔愣地看着讲台上的少女。

苏君欣微微偏头,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意,嗓音微哽。

“抱歉,我失态了。”

话音落下,众人才像是被唤回了神,会议室内瞬间响起如雷鸣般的掌声,甚至连评委都表现得极为激动,底下唏嘘声一片。

“我的妈呀,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听懂了吗?我感觉我和她学的不是一门语言。”

“我也没听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又激动又想哭...”

“这情绪感染力太强了,完全秒杀现在那个第一名啊!”

“居然还是参赛者里唯一的一位英音选手,这不拿冠军合理吗?”

先前那位出声的评委眼中含着泪光,问道:“这篇稿子很打动人,表达的内容也引人深思,格局已经超越了你这个年龄段应有的,请问是你本人写的吗?”

苏君欣摇头,“这是一位英国老教授的发言,他是我的良师,也是我的益友,刚才的演讲是他给我留下的最难忘的记忆。他在逝世前曾经对我说过,‘我这一生只有唯一的遗憾,那便是我的思想再也无法传达到更多人的耳中’。所以今天,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让更多的人了解他。”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

评委用力点头,“孩子,你有心了。”

笔尖落下,不出意料地为她打了个最接近完美的高分。

从会议室里出来,苏君欣站在走廊上,抬头远望万里无云的天空,轻轻眨动了下眼。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佑的手臂抵住她的肩膀。

她不用转头便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

凉薄荷和沉檀木,两种分明遥不可及的味道,在他身上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清冽疏离却又温柔缱绻,和他本人一样。

苏君欣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烫,那滴未落的泪终于还是划过脸颊,落了下来。

秦佑伸手接住,悄悄握在掌心。

两人安静地站了片刻。

“回去吗?”他轻声问,声音像是初春里轻轻吹破湖面薄冰,带起圈圈涟漪的暖风。

她点头,朝他露出个笑。

“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