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茹吃痛的弯腰。
“二姐……”
“茹娘……”
“简茹……”
宋家姐弟心疼的大叫,他们齐齐哭了。
乐安郡王别院,赵左伺候主人睡下,只留一盏起夜灯,转身悄悄出了房间。
门外,属下见赵左出来连忙上前回话:“大人,宋二娘被熊大关起来了。”
赵左眉弓嚯然上抬,“怎么回事?”
“宋家没有分家,她隐藏财产不充公,被宋家人知道,宋家人把她卖给了熊大,让熊大帮他们拿回铺契。”
“卖身契?”赵左乐了,“给我看着人,千万别出岔子。”
“大人,你说的‘岔子’是……”属下抬眼小心翼翼的问。
赵左撇他眼,“这种事还要我教你?”
“不不,小的知道了?”属下缩头连忙拱手,“小的马上按排下去。”
赵左左三步右三步,不停走动,这些人手中的卖身契当然是假的,小常儿卖身契在主人这里,而给主人保管这些物件的人是赵黑(排位应当是‘后’,左右前后嘛,因为人看不到背后,取意灯下黑的意思)。
他下意识看向主人房门,以前,小常儿想爬床,主人不喜,一脚踢死了她,没想到死过一回,竟转性了,主人现在想让她暖床,她居然不肯。
那么现在……赵左仍在门口轻轻的走来走去,犹豫不决。
突然,主人房间门开了,值夜小厮手持油灯,“赵侍卫,爷问你为何走来走去,要是有事,让你直接进去回话。”
“……”赵左一惊,他该跟主人讲么?
柴房又脏又乱,宋简茹被扔进来时扑在地上,呛的满鼻子、满嗓子灰尘,咳嗽不止,缓了好一会儿才顺气。
四月天,夜晚晴朗,月光从小窗斜照进来,她倚坐在墙角,抬头望出去,内心竟出奇的平静。
望着熠熠生辉的明月,她脑海中竟冒出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千年后的时空与现在的时空,共一轮明月吗?如果是同一个月亮,那么她又是谁呢?命运转动,为何她是被买卖的奴隶呢?
这片时空下,她的父母究竟有多贫困,要把她卖为丫头?是为了活命不得以吗?如果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女儿可能会被主家虐待,可能会被打死,他们的心会疼吗?不知道她几岁被卖,她的父母还记得有她这个女儿吗?
如果他们把她忘了?那她活与不活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区别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被人惦着,多么悲凉!情绪在刹那间崩溃,宋简茹埋头泪流满面,一千后,她的父母离异,各自成家,谁也不要她,她跟爷奶长大,还没等她挣钱孝敬,他们便相继离她而去。
前世,她生病而死,孤孤单单,早已被人遗忘,不曾想,今世,依旧如此!孤独如影随行,突然之间,宋简茹满心疲惫,如木倚墙,枯坐,任由生命流逝!
宋梓安再次求到先生面前,“请你救救她!”他忍住泪水,跪在先生面前。
陆鸣堂手捻胡须,“你们以姐弟相称?”
“是,先生!”宋梓安哽住,“对不住,我们隐瞒了童养媳之事,但请先生你救救她。”他跪伏到地。
陆师母听的直摇头叹气,望了眼自家男人,“鸣堂,你跟我来一下。”她站起,对抬头的宋梓安道,“好孩子,你先起来,我跟你先生进去说几句话。”说完,让管家把宋梓安拉起来。
进了房间,陆沈氏叹道,“鸣堂,原先看几个孩子无父无母,他们要把钱财放在这里让我们代为保管说得过去,现在既然宋家人来了,这些钱财再放在我们这里极为不妥。”
陆鸣堂手捏眉心,“我当然知道。”他烦燥的远不止这些,如果只是个有卖身契的童养媳妇,为了保护钱财不受损把钱财都放在这里根本无所谓。
“不分家,这些东西理应是宋家公有。”陆沈氏道。
“我知道。”他再次回道,手指却不停的敲击腿面,似在思考权衡什么。
陆沈氏皱眉,“只要宋家没有分门立户,这些就是宋家公中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藏匿。”
“嗯。”他仍在沉思,随口道:“你把铺子、银子都拿出来,让梓安拿回去。”
“慢着。”宋沈氏叫住夫君。
“怎么了?”陆鸣堂从沉思中醒过神,看向老妻。
“铺契可以拿,银子就不要拿了。”
“你想贪银子?”
“怎么可能。”陆沈氏笑骂,“先不要说我曾是中书夫人,就是我自己的嫁妆出息都够用几辈子,能看上这点小钱?”
“那你是……”
陆沈氏感慨:“宋二娘这孩子虽说是奴婢,可我就是莫名的喜欢她,觉得她做事长远周全,梓安这孩子不仅刻苦,资质又不错,这些钱要是拿出去到最后你知道什么结果。”
陆鸣堂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陆夫人怜惜无父无母的孩子,“不如我们再帮他们一次。”
陆鸣堂眉头凝起:“夫人,我现在只是留陈教书先生,上次姓刘的已经给过一次面子,这次他连宋二娘的卖身契都扒了过去,以我教书先生的身份,他不会再给我面子。”
夫妇二人隐居留陈,虽说欣赏宋简茹,可为她打破平静生活,作为曾经的中书夫人,陆沈氏当然懂得如何权衡一二:“那就这样算了?”
“宋二娘小小年纪不管是厨艺还是经营生意,都是一把好手,那刘二宝早已盯上她,一般人怕是赎不回,除非动用身份。”
一旦动用身份,那么势必会惊动刘二宝身后撑腰之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学生童养媳与对方产生交集。
最后,陆鸣堂对宋梓安道,“刘二宝已经给过我一次面子,现下他不一定会再给我面子,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先生……”宋梓安大恸,他只认识先生一个人,他都不帮了,他还能找谁。
先生的话,对于十一岁的宋梓安来说,不谛于晴天霹雳,他接过铺契,浑身又冰又凉,“先生,银子呢,我要用铺子和银子把简茹赎回来。”
“银子?”陆鸣堂故意思考一下,“那不是你学费吗?”
宋梓安简直不敢相信的看向一向尊敬的先生,“有五六百两,我要用这些银子赎回简茹,给我,快给我……”他先是大吼到最后乞求。
陆家夫妇几乎不忍,差点把银子给了他,如果真给了他,那才是真对不住已经一无所有的宋简茹。
“去吧!”陆鸣堂挥手,让管家把人送出去。
宋梓安揣着铺契去找刘二宝、熊大,却被大伯三叔抢了铺契去。
“不……不……”叫天天不应,叫地不应灵,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能体味到这种绝境是什么感觉,宋梓安哭倒在大街上。
路上行人驻立而观,没多久之后,摇头散去,天地之间,只余他躺在地上,仰望不能企及的苍穹。
一个时辰之后,熊大带着手下再次来到宋老大院子,进门就是一通狠砸,让人绑了宋老大的长子,立刻有人拿刀要割他子孙根。
“赶紧把房契、铺契都拿过来!”熊大阴冷的叫道,“要不然,男的都断子孙根,女的都卖去青楼。”
宋老大捂紧胸口,听说铺子老挣钱了,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怎么甘心,“强盗,你们这些强盗还有没有王法……”
“哈哈……”熊大仰天大笑,“王法?在这里,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臭秀才,赶紧把过户契拿过来,让他们按手印。”
“是是……”瘦猴秀才连忙笑眯眯的上前,熊大手下按着宋老大和宋老三的手,把他们才住十几天的房子、铺子都按了手印。
片刻间,他们一无所有。
宋简茹挣的这些家产,能在留陈地段上保住,大部分原因确实因为乐安郡王,那怕她只到别院做了几顿饭,可是在普通人眼中,她就是攀上了权贵有所倚仗。
一个月前,赵左让人撤了监视宋简茹的人,对于来自现代的宋简如来说,一个她不知道,二个就算她知道,也觉得对方侵犯了她的隐私权或是人权,可是对于地头蛇刘二宝熊大等人,他们一直打宋简茹主意,赵左这些隐蔽的动作,多多少少被他们嗅到了,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撤了,他们当然也嗅到了,又加上臭秀才出谋划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宋家的一切据为已有。
乍富之人特别容易重返积贫,宋家人没有吃相得来的东西,跟镜花水月一般转眼间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宋英娘姐妹三人觉得特解气,她冷冷哼道,“报应可来得真快。”
宋玲娘也解气,“大姐,走,我们找二哥去。”
宋英娘带着两个妹妹去找宋梓安,没出胡同口,被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拦住路,“小娘子生的不错,唇红齿白,来,哥哥带你们去吃香的喝辣的。”
平时,宋简茹一直有教她们防范意识,宋英娘知道,他们怕是遇到人贩子,内心慌得就差抖出来,想起茹娘说过的话,强装镇定,“陆先生让我们去吃午饭。”
陆先生?两个本地暗娼贩子犹豫了一下,他们知道陆先生是谁,不过他们打听了,当家的宋二娘被熊大买了去,这几个都是没什么主意的,应当很好骗。
那知一个犹豫,三个小娘子已经跑出巷子,“你怎么不拉住他们?”
“不是你没动手嘛!”其中一个贩子朝巷子内望过去,猥琐一笑,“你看,后面还有呢?”
“那你还不去。”没得到猎物,人贩子心情不好,伸脚就踢过去。
不知不觉一天又过去了,宋简茹躺在柴房里,醒了睡,睡了醒,跟活死人一般,不吃不喝,三天就能再死一回,她想。
想死?有时候也没那么容易,特别对于会赚钱的女人,熊大一直担心教书先生再过来搅活,“老大,这次不会再给教书先生面子了吧?”
“那是当然。”刘二宝胖嘴用力一扁,“熊大,让你给九姨娘备的小院子备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最迟明天,爷,你就能把美人抱在怀里了。”
“那就好!”刘二宝哈哈大笑,“饿了几顿了?”他正在杀宋二娘的傲气。
“回爷,今天第二天已经五顿没给吃的了。”
“嗯。”刘二宝冷头冷脸,一脸横脸,“看她还有没有力气逃跑。”
四月风和日丽,走在留陈繁华的街道上,席慕白心情不错,“子沐——”对方没有应声,他顺着他目光看向过去,前面路口有少年仰面躺在街上,竟连围观的人都没有,看衣饰不像叫化子。
感觉到他好奇,方沐霖轻嗤:“你不会又要多管闲事?”
席慕白温润一笑,“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经你这么一说,又忍不住了。”
方沐霖没好声,“都管出什么来了?”
“至少能得到意外之喜。”他温和的神情中显现出觉察不到的温情。
方沐霖一愣,知道他说的意思,“都说人贩子曾在留陈、陈桥一带出现过,为何这么多年了,我们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他的神情与席慕白不同,失落中透着浓浓的伤心。
席慕白抬手抚拍他肩,“只要她还在这个世上,我相信你们一定有重逢之时。”
方沐霖却没他乐观,“也许……也许……我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不会的,相信我。”见他陷入悲伤无法自拔,席慕白拍拍他肩,“走,咱们积善去。”说完,抬脚朝仰在大街上的男孩走过去。
“二哥……”
“二哥……”
“梓安……”
宋家三姐妹蓦然看到他仰在地上,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一路急奔到他身边,“梓安……梓安,你怎么啦?”弟弟两眼发直,白愣愣的看向天空。
“二哥……二哥……”两个小的被这样的宋梓安吓住了,大哭。
不知道他们家庭出了什么变故,仰躺在大街上,实在可怜,席慕白开口,声音温润:“小娘子,他怎么啦?”
宋英娘吓得不知所措,听到有人询问,下意识抬头,“他媳妇被人抢去卖了。”
怎么小竟有媳……妇?席慕白蓦然转过弯,“他的媳妇是童养媳?”
被一个陌生的好看公子猜对了,宋英娘既难为情又好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是的,弟弟曾得了场大病,买童养媳冲喜,没想到真的冲好了。”
席慕白游山历水,各地风土人情都有涉足,买童养媳冲喜之事实属平常,“现在怎么回事?”
山穷水尽、穷图末路之时,只要有一点希望,或者那怕别人随意问一句,都会成为绝望之人的稻草,宋梓安倏一下从地上拗起,激动抱住问话之人,“公子,公子求你救救我家简茹……”
简茹?席慕白好像在那里听过。
两天了,主人晨起打拳练剑,暮坐亭子闲看风景,整个人闲适惬意。
赵前赵黑却很忙,脚不沾地,进进出出却又很隐秘,不过这两人忙是常态,赵左没当回事,站在游廊下,双手环抱,暗自揣测,爷这是什么意思?知道宋二娘就是小常儿就不想要她暖床了?那倒是有可能。
可隐瞒消息不报给他,居然没受惩罚,好像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忍不住开口问,“右肘子,你说爷这是放弃宋二娘了?”
赵右冷冷撇了他眼,“上次西集,你看上了一把西凉来的短匕没买到,现在还想买吗?”
“想,当然想了。”赵左一脸不甘心的样子,“今年西集我还去,非淘到那短匕不可。”
“那不就结了。”赵右白他一眼。
赵左盯着他愣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爷还没有得到不会放手?可……可他现在知道宋二娘曾是他一脚踢飞的爬床丫头,应当没兴趣了吧!”疑疑惑惑,他看不透主人,猜不透主人心思。
赵右甩了一副你有没有脑子的眼神,抱剑踱步,只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赵左。
良久,赵左眼珠子动动,突然意识到什么:“来人——”
不知从何处冒出回话之人,“大人——”
“宋二娘那里什么情况?”
“回大人,刘二胖已经买好小院,就等宋二娘进去。”
“置外室?”赵左暗暗啧啧嘴,可惜了那一手好厨艺。
宋简茹跟提线木偶一般被人运到了一处小宅里,一个丫头一个婆子,慢慢吞吞从来人手中接过她,“几顿没给吃,饿成这样。”婆子用力扶上去,才没让小娘子裁倒在地,没好气的问。
几个运人的小喽喽嘴角一撇,“两三天了,赶紧把人弄屋打扮,再有一个时辰,刘爷就来洞房。”
“知道了。”婆子不耐烦挥手,“又不是一次了,你们该守门的守门,该忙活的忙活,可别出岔子,要不然爷可不会轻饶了我们。”
日暮黄昏,小巷深深,暗影绰绰,小乞丐伸颈悄望,朝身后人低语,“梁叔,进院六七个人,出来四五个,还有两三个人,要不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