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温烈等人大为惊喜,忙将其迎入令狐厌,欲摆下宴席招待,不想却被令狐厌拒绝。尹温烈只得派人将令狐厌及其部下安顿在营中,而令狐厌则将尹温烈拉到一旁,两人并肩携手,在军中踱步。尹温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年因为我一时疏忽,致使周姑娘......”
不想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令狐厌阻止:“不必再说了。当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令狐厌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也算是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杀害恒儿的乃是那公羊图,而今公羊图已死,想来恒儿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罢了,罢了,说了不提当年之事。我此次前来助你,并非是为了从前,而是为了我爹的遗愿,为了天王教,为了我自己,你不要误会。”
“那是自然。”尹温烈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而那令狐厌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回过身来,对尹温烈笑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去巫山孤馆见见恒儿,她就葬在那儿。她应该,很想见见你。”说罢,那令狐厌摆了摆手,大笑着离开。
第二日四更天,起义军便起身造反,准备停当,于四更天离开大营,向承天府方向发动进攻。而那宣正皇帝姜遇鹤也身披金甲,手执九龙剑,驾着马车于三军之中,姜郢随侍左右。尹温烈、叶居霜、令狐厌自在前军领兵,诸葛咎、韩追殿后。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来到城下,卫军早已严阵以待,承天府城楼上下,皆是披坚执锐的卫军,旌旗遍布,不敢懈怠。姜军亦然。两军对阵,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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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猎猎,风沙四起,马鸣长空,金戈相碰,铁甲寒凉,热血滚烫。且看那阵中的宣正皇帝,徐徐站起身来,抽出鞘中九龙宝剑,高举过头,朗声喊道:“将士们——今日我大姜面临千百年未有之危难,亦是我大姜千百年未有之机遇!重获新生,正在此时!将士们,随我杀敌,建功立业,复我大姜!”
尹温烈也仗开银枪,扯开嗓子呼号道:“兄弟们!自北军破关以来,我们饱受屈辱,他们烧杀抢掠,践踏尊严,欺压良善,恶贯满盈!而今我们长枪在手,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正在今日!正在此时!克服失地,还我河山!随我杀——”“克服失地,还我河山!”“克服失地,还我河山!”“克服失地,还我河山!”
姜军三十万之众,一时间喊杀声上通灵霄,下至九幽,震天动地,山河俱惊。还未交锋,卫军士气大跌,已然胆寒。随着尹温烈的一声令下,三军齐发,令狐厌等人身先士卒,奋勇冲杀,姜军上下,无一人后退,无一人怯战,皆以一当十,齐心协力,向承天府发动了最后的进攻......
这场激战从卯时一直鏖战至酉时初,日落西山,黄昏之时。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承天府的大门徐徐打开,城楼之上,那被战火焚烧残缺的卫军大旗也被斩落,坠下城楼。随着大批姜军涌入承天府城,随着皇宫大门也被攻破,随着那被操纵一生的傀儡皇帝广德用白绫将自己悬在梁上,踢翻脚下的高凳之时,那沈钦宁愿背弃主子也要建立的千秋霸业,还不足二十年,便化为残垣断壁,与无尽的尸山血海。
卫军的十五万人马尽皆被消灭在承天府城,除了少数达官显贵早已携带者家眷逃出贪狼关,回到漠北,其余皆被困在承天府城之中,被姜军擒获。自今日起,承天府重回姜人手中,自承天府以南,再无卫军北贼。
残阳西下,金戈铁马,晚霞如血,天地寂寥。
姜军的军旗飘荡在空中,令狐厌踩在承天府残破的城墙之上,居高临下,望着那数不完的尸首,环抱双臂,表情复杂。尹温烈来到他的身旁,无奈的说道:“战争对于双方来说机会都是对等的,而这也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今后,你有甚么打算么?”
令狐厌微微一笑,散开头发,让它们感受着那清风的吹拂,试图散去那刺鼻的血腥气味,沉默片刻便轻哼一声说道:“自然是回我的天王教,继续做我的教主。我爹的遗愿已然实现,想来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你呢,你又有甚么打算?”
尹温烈如实答曰:“我奉了圣上之命,稍作休整,不日就要率军北上,收复余下的几座城池,将北贼彻底赶出贪狼关,并且加派人手,驻守边疆......”令狐厌闻言冷笑一声,跳下城头,背靠着城垛说道:“没想到兜了一圈,你还是回到了原点。值得么?”“没有甚么值得不值得,我生来为将,戎马一生是我的宿命,马革裹尸是我的归途。”尹温烈极为平静地回答道,“倒是你,没想过在朝中担任甚么职务么?经此一战,你功劳不小,圣上定然会封赐嘉奖。”
不想那令狐厌当即拒绝道:“不必了。我明日就启程回天王教,告诉你家主子,他的嘉奖我不需要。人各有志,我令狐厌天生放荡不羁,受不得拘束,更做不了官。我们不是一路人。”说罢,令狐厌就要离开此地,可不想还没走出多远,复又回身说道:“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尹温烈道:“你说,我听着。”
“功高震主,自身难保。这个道理,亘古不变,你不会不知道。还有,别忘了去看看恒儿。我,走了。”说罢,那令狐厌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便消失在城楼尽头。只留下那表情复杂的尹温烈,木讷的回首,望着那浸沐在如血般鲜红的残阳之中的承天府,感慨良多。
三个月后,尹温烈终于率军重新扫清了承天府以北,夺回了贪狼关,并留下重兵把守。至此,姜国所有的失地尽皆被收复。而尹温烈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
而宣正皇帝则急诏他回承天府,参加祭天大典。修缮妥当的承天府皇宫,庄严肃穆,秩序井然,正殿前早已设下一座九层高台,台上极为宽阔,摆着一只三足金鼎,鼎前有一张香案,供奉着祖宗牌位与高祖画像,宣正皇帝姜遇鹤手执香火,头戴连珠冠冕,身披赤金龙袍,缓步走上高台,为祖宗敬香祈福:“不孝子孙姜遇鹤,今日终于复我大姜光华,望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大姜江山永固,国泰民安,社稷无恙,福祚绵长。”
诸事皆毕,那激动万分的姜遇鹤复又站上高台,居高临下,俯视着文武百官,张开双臂,大展情怀,慷慨激昂的朗声说道:“今我大姜得以复国,非朕之能。乃卿等之力也!天降文武群星,神鬼助力,万姓归心,英灵奋烈,平乱安民,复山河社稷,乾坤定,风云歇,九州大同,家国一体,开继太平,朕亦当躬亲竭力,再续我大姜,九万年——”姜遇鹤的声音回荡在风中,闻听此言,文武百官皆拜服于地,齐声应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后,姜遇鹤又下命宣诏,尹温烈与韩追立于那鼎前下一级台阶之上,而诸葛咎则立于次一级台阶之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有擎天柱,家有紫金梁。今朕能复国,幸赖卿等尽心竭力,平乱安民,匡扶大姜,保我江山社稷。故而特此拜左丞相韩追为丞相,赐广宁侯,总理军国大事,拜北伐兵马大元帅尹温烈为大将军,赐武明侯,总管天下兵马。拜北伐兵马副元帅诸葛咎为太尉,赐秋安侯。其余忠良,尽心竭力,立下战功,如已故锦帆、叶藏者、如已去叶居霜、令狐厌者,勿论生死,勿论地位,皆有追赐封赏。钦此。”
原来叶居霜自承天府一战后,便拜别尹温烈,辞官回乡,重返桃花屿,去承接叶藏的重担,继续做江湖人。令狐厌也回到了天王教,自此再无音讯,但即便如此,宣正皇帝还是一一追赐封赏。
尹温烈三人及文武百官谢恩领旨,待起身之后,那尹温烈则笑着对身旁韩追拱手笑道:“先生如今已然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圣上眼中的萧何张良,如此,可满意了么?”不想那韩追却笑着摆手道:“甚么左丞相、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都是一场虚名罢了。韩追自舍去性命,流落四海以来,便只有一个念想。所作所为与所求,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人罢了。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而今韩追扶大姜为危难,舍生忘死,想来终于能报周大人的知遇之恩,若他九泉有知,也能含笑了。”
尹温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韩追复又说道:“人呐,还是得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甚么。否则奔波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虚。”尹温烈闻言愣在原地,沉默不言,好似顿悟了一般。而那已然实现自己人生抱负,加官进爵,名留青史的诸葛咎,则心满意足,傲立在风中。
数月之后,有人在桃花屿附件的东来镇上,见到一人一马,气度不凡,看似不像是凡夫俗子。而那人走得累了,便在路旁一家茶馆停下,歇一歇脚,顺带问问路。
“店家,前面可是桃花峪么?”
“正是正是,客官,您呐,沿着官道直走三十里,再拐入左手小路走个一二里,见一片满是桃花的山谷,入口极窄,人鸟无踪,便到桃花峪了。”
“多谢店家相告。”
“客官去桃花峪作甚?”
“乃是去,寻一位故人。”
“容小的多了一句嘴,这桃花峪可去不得。”
“怎地去不得?”
“我听闻这桃花峪虽美,但极为凶险。其中猛兽潜伏,爪牙遍布。伤人的大虫,觅食的豺狼,那是数不胜数。不少人寻其迹,欲一览那桃花胜景,不想皆不复出。依我看呐,多半是葬身谷中野兽之腹!客官为何发笑,莫非不信?”
“入不复出,或是其中盛景叫人留恋,怎能料定是葬身虎口?何况这康平盛世,岂有猛兽作乱?”
“康平盛世,更要小心谨慎才好。”
“此言何意?”
“康平盛世,来之不易。多少将士,浴血拼杀,死战不退,埋骨黄沙,终得来如今太平。今你我坐享其成,并不轻松,担其牺牲者之亡魂于肩,步步为营,小心前行,岂能疏忽?更不敢贪心纵欲,毁了前人基业,是也不是?”
“店家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沙场之苦,终归于平静。故人不复,却难以忘怀。多少少年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今日盛世,实属不易。但你我更要向前看,不然岂非固步自封?”
“那是自然。且乱世见人心,豺虎露爪牙。不像如今,太平盛景,万民皆幸。心怀恶念者看似收起欲念,却笑里藏刀,令人防不胜防。你我之辈,更需小心才是。他日若得出头日,定叫百姓乐齐家。”
“店家所言,感触颇多。但吾已决心入江湖,抛却前尘多少事。追前人之潇洒,亦不忘万世之家国。即日便入桃花峪。寻见故人,一吐衷肠。三两杯酒,醉倚桃花。临江对梦,倾尽天下。纵世狂歌,书余生年华。”
“此非大丈夫所言也。”
“万民各有其志,店家无需多言。吾去也!”
“客官,虽前路漫漫,当从江水东流,莫回头,莫回头啊——”
且说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道尽头,身后皆是一片安宁祥和之景。
而那正在青鸾峰上擦拭着叶藏与莫随风牌位的叶居霜忽然得到消息,柳眉微蹙,提着凤鸣秋霜便匆匆忙忙赶下山去,来到那已然发动的桃花大阵之中,横剑厉声喝道:“何人胆敢擅闯我桃花大阵!”来人一席白衣,身后跟着玉龙,面带微笑,温声和气,抱拳拱手道:“在下,尹温烈。”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