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四月初,河南、宁陵县,黄河南岸。
放眼望去,土地龟裂,草木枯萎,沟渠荒废,良田荒芜,四月天气,路上已经是尘土飞扬,难见沟河。
路边不时可见蓬头垢面、形如乞丐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拖儿携女,眼神麻木,河南大旱,民生之凋敝,可见一斑。
坐于马上的高名衡观察良久,眉头紧皱,一声低沉的叹息。
“选贤任能,不必循资论俸;整顿吏治,亟严逗怯之诛……”
两月前乾清宫面圣的慷慨激昂历历在目,君王殷殷叮嘱,像是昨日,可河南官僚腐败,积弊重重,可谓积重难返……
这几个月来,他明察暗访,所掌握的世家望族作奸犯科的证据,可谓是罪行累累,触目惊心。而在这些罪行的背后,更加严酷的社会现实,让他是坐卧不宁,夙夜难安。
官吏因循守旧,欺上瞒下,怠政渎职,贪鄙蛮横,欺压百姓,官官相卫……
卫所军官侵占、变卖屯田,冒领空饷,役使卫军,作奸犯科……
乡宦目无国法,横行无忌,欺男霸女,甚至杀人放火,掠物夺田……
更有藩王宗室贪得无厌,趁火打劫,鱼肉乡里,火上浇油……
以上几者或互相勾结,或互为标榜,或唇齿相依,或明争暗斗,他们横行无忌,践踏国法,使得河南局势越来越糟,民变愈演愈烈,不知何时,就会像这悬于地面上的黄河之水,一旦决堤,所造成的后果,必会是震惊朝野,天下动摇。
外有东虏咄咄逼人,内有流寇纵横剽掠,更有天灾之下的人祸连连,国势不昌,国事难为啊!
以他一人之力,对抗河南豪强官绅,甚至是与整个河南权贵为敌,高名衡的心里,莫名地浮起一丝悲壮来。
国事难为,国事难为啊!
“大人,你巡按河南,明察暗访,不辞辛苦,小人钦佩之至。大人操劳国事,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卫士看高名衡眉头紧皱,赶紧在一旁劝道。
世风日下,这样尽职尽责的官员,可是不多见。
“陈校尉,你们是不知道,河南的局面有多恶劣。天灾不断,荒芜的田地占了三成以上。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官吏如狼似虎,催征不懈,乡宦骄奢淫逸,横行不法,强取豪夺,这一旦激起民变,可要……”
高名衡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摇头。
卫所军官侵占、变卖屯田,克扣军饷,以至军户逃亡,军屯名存实亡。河南都司宣武卫指挥使范华民,侵吞、变卖军屯三千余顷,吃空饷数万两,强占部下女眷二十多人,残害军户百姓达十余人。
彰德卫指挥使苗大皋,侵吞、变卖军屯两千多顷,吃空饷三万余两,曾买凶打死地方官员,致死致残军户百姓数人。
而被这些人影响更为恶劣的,则是归德府的河南四大凶,褚曹苗范四家,荼毒地方,居乡极恶,人人都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比如归德府睢州褚太初,本是朝廷大员,家产百万,健仆数千人,势力极大。为了几百顷良田,竟公然率家丁夜烧朱家庄,致死百姓数百人,夺其田产,胆大妄为,令人瞠目结舌,竟还能逍遥法外。
地方官府何在? 河南按察使何在? 河南巡抚何在?
何以服众? 何以平民愤? 何以如此收场? 何以面对天下众生?
“大人,归德府那些个乡宦,个个势力极大,肯定已经收到了风声。大人还是谨慎些,小心他们狗急跳墙。这些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一想起那些世家望族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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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士也是惴惴不安。高名衡到处查访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报复。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要杀了本官吗?”
高名衡一声冷笑。边地长大的汉子,自然不惧这些乡宦贪官的伎俩。
“给他们个胆子! 杀了本官正好,龙颜震怒,河南可就要翻天了!”
高名衡无所畏惧,旁边的卫士都是暗暗苦笑。这位按台大人,当真是倔强的可以。
“大人,前面有个茶棚,要不要喝口茶,歇息一下?”
看到前面岔口处有一个茶棚,卫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了,转道向西,直奔陈留!”
高名衡看了看日头,又打量了一下茶棚乱糟糟的人群,打马转头,向西而行。卫士无奈,只有紧紧跟上。
看到高名衡并不下马停留,茶棚门口的一个粗壮汉子猛然站了起来,张弓搭箭,大声喊了起来。
“动手!”
“嗖”的一声,汉子手中的羽箭呼啸而出。紧跟着,十几条汉子一起站了起来,张弓搭箭,朝着高名衡等人,纷纷拉响了弓弦。
“嗖嗖”破空之声不绝,羽箭如蝗,高名衡身边的卫士纷纷中箭落马,高名衡肩膀上中了一箭,差点跌落马下。
“大人,快走!”
剩余的几个卫士心惊肉跳,一起簇拥着高名衡,沿着官道打马向西,狂奔而逃。
“狗日的! 让他给逃了!”
为首的壮汉翻身上马,打马向前,嘴里面大声怒喊着。
“兄弟们,上马,给老子追!”
壮汉一马当先,其他的汉子各个打马跟随。茶棚的其他旅人,还有官道上的百姓,人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些个狂暴之徒,又出来作恶了!
高名衡打马狂奔,后面的卫士不断被射落马下,跑出去四五里,回头再看,身后的卫士只剩下两人,而追击的狂徒们越来越近。
“陈校尉,顾校尉,你们两个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