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四月之末,潼关渡口,清晨时分。
天空湛蓝,清风徐徐,杨柳飘飘,小鸟在天空自由地飞舞,河面上船来舟往,热闹非凡。
表面风和日丽,风景绝佳,若是仔细查看,岸边荒芜的大片良田,良田里不时可见的一具具尸体和骸骨,齐腰深的草从中,成群游荡的野狗出没于断壁残垣,百里难见人烟。
一艘客船靠岸,旅人们纷纷登上野草丛中的渡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占了绝大数,旅人当中,一个五旬左右的清瘦老者,十分引人注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不到我孙传庭,竟然落到了这等境地!”
君王的指责之语还在耳边作响,令孙传庭的脸色又是黯然了几分。
“……拥天下之兵,坐观虏骑从容出关,向日治兵有方,显然欺世盗名。今令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抗旨不尊,矫饰伪行,若非秦兵赴救济南有功,已有牢狱……”
孙传庭心头黯然,泪水盈眶,一个不慎,脚步踩空,差点摔倒在地。
“大人,你小心点!”
看老者神情有些恍惚,脚步不稳,身边的常随赶紧扶住了他。
“老夫没事!”
孙传庭定定神,倔强地推开了常随的手,打量起了周围。
“走,咱们去那歇歇。”
距离渡口不远的大树下,茶棚依树而建,简陋的桌椅,却架不住滚滚的热茶和肉饼的香味。流民拖家携口,席地而坐,讨口粗茶,最多来个馒头,而能在椅子板凳上坐的,吃着肉饼面条,喝着清茶,细嚼慢咽的,大多都是衣衫华贵之人。
孙传庭面色白皙,举手投足,落落大方,眉宇间顾盼自如,三缕清须,不怒自威,一看就不是寻常之人,两个粗布打扮的下人赶紧起身让座。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可怜我孙白谷,竟然……”
再一次悲上心头,孙传庭微微摇了摇头。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不是杨嗣昌这奸贼从中作梗,天子何以会迁怒大人,大人又何以有今日之忧?”
常随看孙传庭神情凄然,生怕他想不开,赶紧在一旁劝慰。
“老夫堂堂一省巡抚,如今却要去当一县知县,这叫老夫情何以堪啊?”
孙传庭脸色苍白,心头的苦闷难以抑制。
堂堂封疆大吏,却被连贬数级,而且还是陕西之地,叫他如何面对昔日同僚?
若是他再拒不赴任,天子盛怒之下,他恐怕真的要锒铛入狱了。
说起来有些讽刺,紫阳县屡经战火摧残,知县久缺,县中政务废弛,而朝廷任命的知县李瑶,却以年老力衰,百病缠身为由,拒不赴任。
他上疏弹劾李瑶,朝廷将李瑶锒铛下狱。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孙传庭,竟然被贬为了紫阳县的知县!
他难道真的要拒绝赴任,步李瑶后尘,锒铛入狱吗?
天子之举,难道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吗?
回想起四年前,天子在殿内与自己相逢恨晚,促膝长谈,殷殷叮嘱,往日情景,犹如就发生在昨日,孙传庭不觉恍然若失。
“大人,黄道周国家重臣,不也因怪罪于君王,而被连贬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宦海浮沉,这都是权宜之计,大人总有出头的一日。还是看开些吧。”
常随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大人离开京师,不见得是坏事。朝堂暗流涌动,关外鞑子肆虐,大人离开了京师,反而远离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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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之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常随的话,让孙传庭脸色立时间变的铁青,跟着怒容满面,狠狠一掌拍在了桌上,茶水震出,杯盏摇晃。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国家危难之际,你让老夫去做缩头乌龟,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
常随满面通红,赶紧站了起来。旁边的食客们都是吃了一惊,转过头来,一起看着孙传庭主仆二人。
“坐下吧,别让人看笑话!”
孙传庭摆了摆手,皱了皱眉头,常随赶紧坐下,再也不敢吭气。
一碗热茶下肚,孙传庭心头的烦躁去了几分,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旁边流民们的对话吸引了过去。
“孩子他爹,你说咱们到了咸阳县,真的能吃饱饭吗?”
年轻的农家妇人坐在地上,一边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脑袋,一边问着自己的丈夫。
“总比呆在开封强吧!那里,是没有指望了。”
年轻汉子黝黑的脸上,浮起一丝希望之色。
“听说那个王公子,开荒种地,有上万顷多。凡是在他手下耕种的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实在不行,到他手下当兵也行,反正总能让一家人吃上饭。”
“黑子说的不错,这个王公子,可是个大善人!”
听到年轻汉子的话,旁边一个三旬上下的白净汉子也是接过了话头。
“那个杞县的李岩李公子,他买的粮食,就是从这个王公子手里买的,听说都是平价粮。这样的好心人,咱们去投奔他,一定不会饿着。”
“对对对,咱们去投王善人,一定不会错!”
“这样就好,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流民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孙传庭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各位兄弟,你们是从河南来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茶棚掌柜的插话了进来。
黑子等人都是一愣,白脸汉子点头道:“掌柜的,你说的没错,我们这些乡亲,都是从河南开封来的。”
茶棚掌柜微微一笑,摇头道:“各位兄弟,你们从河南来,难道不知道,这位王公子因为杀敌立功,已经要到河南当大官去了吗?”
流民们都是愕然,几个汉子纷纷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白脸汉子又开了口。
“掌柜的,你说王公子去河南当官,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