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浮名真泛泛,惊心噩梦尚悠悠。
近日,我常常梦魇。
自前月,我将全部案宗整合起来准备最后一击起时,便开始噩梦缠身。本以为了结此事之后就会有所好转,没成想确是更甚。
忠勇将军府满门的尸首已在院中停放近三日,约摸血都已经干涸,可我却迟迟没有派人前去收敛。只因曾听闻,他早年对待旁人也是直接曝尸荒野的。
我筹谋了多年,如今一朝了结,当真是碰也不想再碰。可偏偏越逃避就越深刻,我奉旨带人前去绞杀灭门那日的景象不停在我脑中转啊转,搅得我脑仁儿疼。
儿子紧张得很,四处寻访医者,还找了几个道士,都没甚成效。
后来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主街巷子里有一方小院,碰巧就在将军府隔壁。名字邪气,进了门却是“干净”得很,非要拉我前去试试。
我看着儿子忙前忙后的样子,想着左右也是无事,走上一趟也无妨,免得叫他白白担忧。
不料确实如他所言,院子的主人是一女子。虽处于红尘之内,周身却仙气流转,不似凡尘中人。
她请我喝了一杯酒,我将往事逐一告知于她。她只说,叫我进宫去寻楚焕,与他明言。其他的事情,由她替我了结。
我不明就里,她却不肯再说一句。而后我见她轻轻拂手,隔壁院落霎时火光冲天。
我有些懂了,或许她与那个人一样,也是来凡间救济苍生的。
……
第二日,我身着官服进了宫。如从前一样径直走进了养心殿。
楚焕立在窗边,似是等我多时。
我行了君臣之礼,而后缓缓向他走去。
他没有出声,像是并未注意到我。我立在他身后,斟酌着开口:“对于将军府一案,陛下没有什么要问微臣的吗?”
他的目光仍看向窗外,只漠然道:“为民除害,有何可问?”
是啊,此案证据确凿,有什么可问的呢?可我总觉得他不该是这副反应,遂又问道:“陛下没有感到意外吗?”
他瞥了我一眼,神色古怪:“为何意外?”
我顿时心下了然,心中有些愤怒:“陛下无所不知,自然不会意外。”
从前的零星猜测突然串联起来,我胸口似是升起了一团火焰,愤愤道:“难怪当年,本应在京兆尹府结案的卷宗被人突然调到了刑部,原是陛下有意为之。”
“是又如何?”他回身看着我,神色依旧淡然。
“你利用我?你赌我一定不愿让你背负诛杀权臣的无稽骂名。所以借岳父的手将此案透露给我。”我怒极反笑:“我辛苦谋划了那许多年,如今想来,像个笑话!”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蹙起了眉:“不,我不是在赌。我确定你会如此做。”他看着我眼睛,语气是极认真:“我是想给你一个合理的复仇机会。”
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认真神情,连称呼也由“朕”变成了“我”。从前,只有在提及章缨时,他才会如此。
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个认知宛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淋得渣都不剩。
不得不承认,纵使他利用我扳倒了根深叶茂的忠勇将军,可也确实是我自愿的。
我卸了力气,却不愿输了气势,便想戳一戳他的软肋:“你纵是对我百般好又有什么用呢?章缨她又不会知晓。”
他并没有像从前那般动气,只挑了眉回击:“那你当年为了她的名声,与人打架斗狠,被揍得鼻青脸肿时,可曾想过要将此事告诉章缨知晓?”
我被噎得脸色发青,跳脚道:“你竟将我的过往查得这么细!”
“朕不止将你的过往细细查了一遍,还曾对你的性情多番试探。”他理所当然道。
我双拳紧握:“原来你多次赏我蘑菇汤,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心性?”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常常提起章缨,触了他的逆鳞。
楚焕勾了勾嘴角:“朕也不是圣人,到底是仇人之子,若非对你的一切了然于胸,又怎会将权柄交与你手?”
他坦荡的模样似乎在嘲弄我是个傻子。
我的身影倒映在他明亮的眸中,确实像个傻子。
他总是有办法几句话就将我推到暴怒的边缘,又叫我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