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自保而已。
以山县家为首的镰仓众,虽然不从属於庄氏,但因先前受到儿玉党的劫掠,一怒之下也是加入进包围网,出兵协助围攻龟山城,结果自是跟着一并惨败。
家中不少武士、足轻都被俘虏,那里肯跟着中江氏一起武力对抗儿玉党,德仓屠城之事还历历在目,一旦举兵笼城,儿玉党必定会牵连被俘虏的那些降兵,大肆屠戮,甚至进一步危害郡内的那些寻常百姓。
这类事,没人会怀疑那帮贼寇恶党做不出来,都宇郡内现在还是白骨露於野,村落荒废无人的凄惨模样。
宇喜多直家惊讶过后,也有怀疑。待与山县昌政等坐下细聊,方知其苦心孤诣。
山县昌政血气方刚,按照他的本性,绝不会屈身与儿玉党这等贼寇交涉叙话,只会是跟中江氏一道聚众反抗。
可他的父亲山县国政则不然,备中国的镰仓七党自先祖辈开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百余年,方才积累出今日气象。
这份心血,山县昌政年轻,无法全然感受,山县国政辛苦大半辈子,与其余六家姻亲好不容易维系家业,自无人比他理解更深。
一个家族是否能源远流长,生生不息,不单取决于家族内是否出了人杰,光耀门楣,更重要的是能够通晓时势、顺势而为。
山县武田家能在备中国内立足近二百年,繁衍不息,并非一味只靠强硬,更多时候还是凭着家主审时度势、灵活处事,才得以多次履险如夷。
在山县国政看来,山县家辛苦耕耘百年,家兴人旺,倘一意执着于独立自主,效蚍蜉撼树之行,只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偌大家业毁于一旦,终非上计。
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家名,往后有的是机会洗刷耻辱。降敌怎么了?
镰仓将军赖朝公隐忍父仇,为求活命奉母而换得长流伊豆,最后才终能广募坂东武士,讨灭把持朝政的平家一族,开创镰仓幕府三百载基业。
本朝名将佐佐木道誉公不也是先从镰仓北条、次归建武朝廷,最后才跟随足利公方,照样做出一番宏图伟业,受封四国守护。
所以,简单的效仿那些朽木雕虫,螳臂当车,只是徒然折了性命罢了,智者所不取。
当然更重要的是中江氏并非镰仓七党众,故而没有多加考虑就将之出卖。
山县昌政纯良至孝,在父亲的授意下假借入城协防之名,合同里见、那须两家之兵,联络中江氏家臣率军围困御馆,将中江氏家督逼迫自尽,次日便带着人头,主动低声下气地前往经山城请求宽免。
降服是一码事,看法是另一回事。在他眼中,宇喜多直家依然只是卑劣低贱的倭寇,与此辈只可虚与委蛇,绝不可半点深交。
国人众的心思,宇喜多直家心知肚明。
虽然这几家豪族同庄氏争斗不休,但真个比较起来,庄氏再残暴不仁,也是州郡国人,在关键时刻是值得信赖倚仗的;而外来豪族再仁德,到底还是残民贼寇,是万不能真心顺从。
这是州郡为国带来的固有观念,不要说这些备中国人,就连宇喜多直家自己也是如此,儿玉党内受信用,并且真正掌握实权的一直都是备前国人。
明石景季心中百般鄙夷宇喜多直家的为人,可却是仍旧尽心做事,并未因私废公;马场职家作为仇敌家臣,屡屡为委以重任,除去本人勇武外,长久混迹备前国的资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反而角南隼人、岸本惣次郎、荒川直景等人哪怕拼死效力,换来得仍旧是或多或少的猜忌。
荒川直景在防守城门之时,多次险些丧命,不可不谓忠义。
可宇喜多直家还是派去人手对他进行监视,所基于的正是对方并非备前国乡党故旧的偏见。
这种固执偏见,宇喜多直家与其他武士并非不懂得,奈何数百年的厮杀纷争下,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只有乡人朋党才能随从到最后,能相互之间托付生死,克尽节义,除此之外,一切皆是虚妄。
山县昌政向宇喜多直家表示顺从,愿意接受有条件的检地。
郡内豪族愿意再让出三千石高的宛行,并提出了三点请求:一、希望能够赦免中江氏其余人等,仍旧安堵本领。二、日后不得借此未由,再来侵害国人众。三、不得派大军入郡驻扎。
作为回报,山县家为首的镰仓七党并及郡内其他豪族,凑集了米粮五百石,黄金百两作为奉献之费。
请求提出后,山县昌政心中没底。眼前这个贼渠看似年轻,但从过往至今的名声来看,绝非是容易轻与之辈,与寻常想象中那种武将粗鄙无状的形象相去倍蓗。
因为有些出乎意料,真见面,山县昌政不免忐忑起来。
平心而论,豪族举兵反乱后想要请求赦免,还提敢提出这么多条件的,着实不算多见。
五百石兵粮、一百两黄金还真不够宇喜多直家手下数千大军来分,也就割让出来的三千石高上好水田有些意思,可也与儿玉党内诸将的要求来比,当真有些相差甚远。
原本毕恭毕敬跪伏叩拜的山县昌政,分明听到评定间内的儿玉党武士发出的嗤笑声,互相间窃窃私语嘲笑着这帮国人众的不知死活,连带着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变得险恶起来。
大有只待正座位上的宇喜多直家一声令下,就将其拖下去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