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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匹夫一怒

队伍继续沿着泾水南下,每走一步,长安的城墙都会越发清晰。二十里,实在不是多远的距离,如果不是辎重拖累,以泾原强兵的身体素质,最多一个半时辰便能赶到。

即便如此,当泾原军原地休整准备进用朝食之时,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长安城的城门洞了。

可能是因为冬日天寒的缘故,已过了食时,将近隅中,城门处却不见多少人进出。不过话又说回来,樵夫恐怕在平旦至日出之时便出城采樵了,到这个点还要进出城门的,不是迎来送往的士子便是走南闯北的商贾,前者在如今山东战乱,朝廷连间架(物业费)、茶漆竹木都开始征税的时节,想来也低调了不少。而后者更为凄惨,借商钱一下子抽去了他们十之一二的资产,可谓是大伤筋骨,商业活动自然也就不复往日之繁盛了。

隅中,冬雨暂歇,天气仿佛一下子干爽了许多,杨清听见好多袍泽都发出了如释重负般的长叹。似乎听到了众军士的心声,就连看上去厚似千钧的乌云也散了一点儿,对着泾原军的方向洒下了一缕阳光。但寒风一吹,依旧冰冷,尤其是在这一冷一热的来回之中,闪着寒光的铁衣上也蒙上了一层水雾,不少士卒已有流感的症状,然而对于这一切,上面的将校似乎毫不关心。

杨清和自己手下的这一伙十人围成了一个圈子,随意扯了些干草铺在黄泥地上,从背囊里掏出硬的可以当锤子的干粮,一小口一小口地撕扯着。焦大贡献出了他那锈迹斑斑的折耳兜——据说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当初的杨清偷的就是这个,后来拿了赏钱又帮焦大修补好了。众人拾了点勉强能算作干燥的树枝,点了个火,将盛满了泾水的折耳兜架上,等着水烧开,好暖暖胃。

倒不是说军营里不管热饭,实在是长安将近,火头也懒得烧火做饭,还要浪费时间,还不如早那么一两刻到达长安城下,好早点搏得天子赏赐。另外,泾原镇要是真拿出五千人出镇作战的军粮,那都不能算是伤筋动骨了,那叫断胳膊断腿,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倒是做好的干粮,勉强能够支撑士卒走到长安。

杨清三两口啃完干粮,手里都是渣滓,不知道是不是面粉不够掺了土,杨清总感觉这干粮有一股土腥味。随意往地上啐了两口,正好听见远处有动静,便站起来眺望。焦大一看,也跟着站了起来,其他军士自然跟随。

只见城中驰出一队骑士,直向着泾原军休整之处而来。为首的似乎是个宦官?反正没见他穿戴甲胄。只戴了个幞头,右手高举着一卷黄布,脸倒是生的白净,也无怪杨清把他认作宦官。

这群骑士见到大军聚集,并没有减速,反而一路飞驰而过。还好后面几个骑士举着简易的卤薄,前面的小宦官又举着一块黄布,要不依着军率,止不得就是蹶张齐发,把这伙人射下了马。

然而现在大伙非但不予阻止,反倒一个个让开了道路,还站在道旁欢呼。

旁边一伙的伙长走到杨清身边,莫名发问道:“以二郎之见,彼等从何处来,意欲何为?”

这名伙长姓朱,比杨清早两年入的泾原军,他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军中之人都看老,而他看上去还不到三十,而且貌似自从杨清成为伙长之后,他就对杨清颇为关注来着?

好歹是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杨清也不想和人家把关系搞得太僵,只是杨清实在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照道理能在老兵遍地走的泾原军众做到一个伙长,要么向杨清一样拿命去拼,要么就是有本事有关系,而身边的这个朱伙长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辉煌的斩首记录,整个人更是气质内敛,想来是有本事有关系的,那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没有办法,杨清“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倒是焦大这个粗汉,得意洋洋地显摆道:“这你俩小子就不知道了吧!那小白脸一看就是个没把儿滴,手里好举着坨黄布,那不是圣人身边的宦官是什么?要我说,这是圣人求着俺们去山东平贼,又怕以前对俺们不好,怕俺们不出力,现在须不是要赏赐俺们了?”

杨清抽了抽嘴角,撇了一眼身边的朱伙长,见他也是一副无话可说的神色,心情不由一时大好。

“朱伙长何必忧心这种大事,圣人要干什么,节帅要干什么,说白了咱们也只能听命不是,你看,这不就召各营将前往中军听令了吗?”

众人挑头看去,过是如此。像焦大这样的粗人已经笑得嘴都合不上了,但是杨清的心里却转而焦躁了起来。

这时,只见朱伙长看了过来,看来他之前只是不想在焦大这种粗汉面前说的太多,如今见没人注意,他悄声在杨清耳旁说道:“二郎就不觉得奇怪吗?彼等绝不是来传诏赏赐的,若圣人真要赏赐我等,应该连着赏下的犒军饭,钱帛一同出城才对。”

杨清微微眯了眯双眼,手指缠握在刀柄上,轻轻点了点头。

显然,看出问题的绝不止他们两个,士兵们的欢呼很快变成了窃窃私语,一双双眼神都望向了中军的方向,很明显是在期盼着什么,或者说这更像是大家一厢情愿的想法。

虽然声势变小了,但是杨清有一种感觉,整支军队的温度都升高了,就好像一堆柴禾,想要点燃他们,现在只差一粒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