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半个时辰过去,殿外终于有声音响动,有人在外轻宣报:“陛下,江流王世子到了。”
茱萸听着太后还算平稳的气息,轻柔地喊了一声。
却没想太后一下子便睁开眼睛,“快让他进来。”
“是。”
不时,刘得用亲自将萧白推了进来,萧宗泽也跟着进了内间。太后命萧白近至榻边,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他,只见满面沟壑,让人不忍细看。“萧白,你把脸凑过来,让皇祖母再看看你。”
萧白乖顺地地下了头,将脸凑在太后手边。
太后将眼睛闭起,双手又再细细抚触着他,抚触了好久,才总算停了下来,脸上的泪却不住滚落。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她脸上泛着一阵潮红,声音里竟有几分激动。
萧白依然没有半分言语,神情丝毫不为所动。
太后似有些神思恍惚了,“萧白,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皇奶奶让茱萸来照料你,可好?”
萧白听闻,也没看茱萸,便道了声:“好”。
太后又问萧宗泽,“陛下,你怎么说?”
萧宗泽望一眼茱萸,太后这安排倒也正中他下怀,便道:“虽说是热孝期间,但萧白行动不便,诸事艰难。儿子本也有心给他找个照料之人,奈何近日事情繁杂给疏忽了。母后既如此决定,也正合了儿子的心意,女人终归是细致稳妥些,这安排甚好,甚好!”
“好,好。”太后说着,又伸手在萧白的臂上探去,却不知为何,忽然间异常激动,又呼吸急促,竭力地喊:“好,好,好!”一时,似是奋力挤出那一连串的好字。“好——”口中含着那半个好字,心绪很是不稳。
萧宗泽在一旁见势不妙,刘得福忙地将萧白推开远一些。萧宗泽只身靠近太后,“母后,你怎么样?”
太后情绪依然不见恢复,抬头又看了看萧白,张开嘴似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
萧宗泽低了低头,将耳朵凑近她,道:“母后想说什么?”
太后张着嘴,声音虚弱颓靡地“啊”了好几声,太医走过来往太后嘴里塞了一颗丸药,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张开嘴道:“长,长祎——”
“长祎?”萧宗泽一时纳闷着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出现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我百日后,让她和允谦先成亲,这是我定的,不犯不孝之罪。”太后一直是硬撑着,已是气若游丝了。声音除了萧宗泽和茱萸,稍远一些的人都无法听到。萧宗泽这才确信,太后所指的正是梁贵妃缠着他磨了很久让他下旨配给萧允申为正妃的许长祎。
萧宗泽大声道:“母后你说谁?让许大人的孙女和谁成亲?”
太后微弱地又开了开口,只听萧宗泽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高声道:“允湛?这——”
萧宗泽一脸为难的样子。太后一听不对,瞪大着眼睛,激动地想说什么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萧宗泽见势,安慰道:“好好,母后放心,我会听母后的,让他们在母后百日后成亲。婚事从简,等孝期满了再圆房。可好?”
太后不明他究竟是说错还是听错,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只摇着头。
萧宗泽又高声地安抚她,“母后啊,儿孙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儿子答应你百日后定能让他们成婚,不过婚礼一定要从简,只迎娶过来便可。”
茱萸一时大急,心道如若此时自己再不开口,后果便不堪设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禀陛下,太后不是这个意思,太后所说的是——”
“朕明白,你无需多言。”萧宗泽摆了摆手,一脸地不耐烦,示意她不要再说。
太后微微张了张口,却已明白萧宗泽根本不是听错也不是说错,只是故意说给帘外的后妃们听的。
身在后面的梁贵妃一听顿时慌了神,一时竟顾不得其他,冲进了帘子里头,急道:“陛下,你怎么能答应呢,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将许小姐配给我们允申。”
太后眼睛撑得很大,神色里满是遗憾,没想到梁贵妃连自己临去之前都不得让自己安宁,生怕她日后闹事,在萧宗泽耳边吹枕头风。计较着,虽不明白萧宗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只要不被梁氏族人得了去,便是好。不管是允湛还是允谦,她一定要为皇后所养的这几个孩子争个一席之地,否则她又如何去见皇后。这样想着,心中已是让了步,拉着他的手让萧宗泽再次做个应承。可是偏偏再也开不了口了。
茱萸在一旁瞧得明白,对萧宗泽道:“陛下,太后是想让陛下立字为证。”
“好好好。”萧宗泽满口答应,立马传了此刻就在外侯着的许大人及另两名大臣。
待几人进来,萧宗泽当着众人的面道:“母后,儿子明白了,等母后百日后,儿子让许大人的嫡女许长祎和允湛成婚。儿子绝不食言。许峥嵘,你要跟朕成儿女亲家了,你可愿意?”
许峥嵘怔了怔,生怕自己没听清名字。这些年,梁贵妃为了笼络他,多次怂恿萧宗泽将他的嫡孙女许长祎赐给萧允申,他几番巧妙推脱。本以为太后心里属意将她配给皇八子萧允谦,却不料如今竟是皇六子萧允湛。对于自家的嫡孙女,他深知她终是逃不过她将会落入这些皇子手中,沦为皇位至尊路的棋码,眼见萧宗泽已经下旨,丝毫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又恐自己在太后临终之际拂逆,日后难免被史官诟病,便只得道:“臣愿意,臣谢恩。”
太后眼睛露出微微笑意,忽然脑袋一歪,气息已尽。
刚好过了子时,永安城的百姓被宫中传出的那二十七下丧钟敲醒。
太子的坟头上的余香还没来得及焚完,官员们还来不及卸去丧衣,老百姓还没来得及讨论完今日在街市上看到的太子丧葬的盛景,这边,紧接着又要进入下一场大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