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说了会儿闲话,再前后脚脱鞋上榻,冯氏扫眼打量架子床,忍不得笑说:“真是张好床呢,显见母亲费了心思。”
收回视线恰见桂音只着肚兜,银红缎面当央绣朵牡丹,露出的胳臂柔腻洁白,不晓得新纳的小妾是否也是这副媚样,应也是吧,那浑身青春的圆润遮瞒不了谁。
桂音瞟见冯氏怔怔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拉起锦褥盖至肩头躺在枕上,瞧她慢慢解去外衫,露出荼白里衣,斜襟一划贝母扣,细小若米粒儿,是极老派的式样。
桂音心底思量却沉默不言,赵妈夹短烛芯,捻灭灯泡,蹑手蹑脚放帘阖紧门。
房里阴暗且静谧,窗外则淅淅飒飒,一呼风过,又紧雨扫,停了片刻,又听女孩儿忍不住因吃痛在嘤咛啜泣,后隐隐有男人粗浊的喘息。
桂音抿紧嘴唇,知冯氏也醒着,想说些安慰的话又算了,此时无论说什么,好或坏,都是刺尽心底的一柄利剑,血淋淋的。
“你这里听得真清楚!”冯氏忽然开口,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你同二老爷洞房那晚,动静比这还大,我与老爷就这样直挺挺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迫着听你们恩爱个不休。”
“我那晚很早睡下……”桂音脸色大变,背脊僵直,此话比烛尖袅起的灰烟还脆弱。
果然冯氏冷笑一声:“架子床都快摇散了,唱戏的伶人喉音若萧管,叫起来真是好听。瞧谢芳这声儿太嫩,还是不如你呢,都是浪荡胚子。”
阴阳怪气,话意难明。
桂音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只震惊于那晚,自认为同玉林师兄的一场梦,竟然是真的。那晚除了没真的要了她,许二爷该做不该做的原来都做透了。
那边房里动静渐止,冯氏已朦胧睡去,孩子般咂嘴唇。
帐子上绣的一双双交颈鸳鸯,盯得久了,成了一滩滩红色血团,桂音扭头看向烛火如豆,像极珍兰房里那一盏烟灯,赢弱却充满诱惑,渐渐拉长成了条弯曲妖娆的大蛇,钻进她的胸怀,融进骨血,把千疮百孔的心吮咬得酥痛难忍。
她只想吸一口那水烟筒,任焦香迷乱神智,青烟模糊面容,就这样软烂成泥,头脑空空,不想不念,不喜不悲,如具行尸走肉不知人间何世,恍惚似见许二爷乔玉林摇着头离她而走。
走吧,都走吧,她现在谁都不需要了。
她不晓自己何时睡着的,忽被胡琴嘶哑声惊醒,拉来扯去倒把苍凉泯灭,听得李妈笑嘻嘻在恭贺大老爷,一准是来收帕子的。
满脸爬着冬晨清冷的空气,桂音看向床里,冯氏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帐外赵妈和蕙霞在鸡鸡狗狗,为那盆洗脸水的事儿。
“赵妈!”她坐起低唤,蕙霞啪地摔帘子出去了。
稍顷赵妈过来撩起锦帐挂上鎏金大银钩子,边伺候她穿衣,边火冒三丈地吐怨气:“方才老太太房里婆子送来一壶热水,指明是给蕙霞洗漱用的,以后日日都会送。我骂她一句,她回我三句,还摔帘子,这房里到底谁是奶奶,谁是丫头!”
“不是奶奶,是姨奶奶。”桂音坐到铜花镜前,淡淡矫正:“蕙霞在京城府里时,是老太爷身边的大丫头。”也不多说,点到为止。
“那又如何?”赵妈替她梳头,郁郁不乐道:“既然老太爷把她拨来伺候你,就该认天命、尽人事,哪能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骄恣狂大的。”
说着声到底小了,后终闭紧了嘴,宅子里的姨奶奶,见着那些抻直腰走路的丫头和婆子,多是要将脊骨弯一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