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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巫师

马老爷颓然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怀疑自己是有来无回了。忽然抬头瞄向香川武夫,他又问道:“古鼎……是真货?”

香川武夫点头答道:“商代的铜鼎。”

马老爷略一思索,却是紧跟着又问:“你们到底是对古董有兴趣,还是对诅咒有兴趣?”

香川武夫很意外的一扬眉毛,不回答了。

马老爷满嘴日本话,赛维等人听不大懂,事后再去询问,马老爷却闭紧了嘴,不肯多说,只在背地里对赛维嘱咐道:“你看紧了刘平,他是我们的救命星。”

赛维糊涂着,还想宽慰父亲:“爸爸,真要是出了事情,我们找机会逃就是了。反正你不是很老,我们也不是很小,凭着两条腿,哪里走不到?”

马老爷一揉一搓一着衣角,向窗子外面张望:“你看外面的卫兵,我们连这道房门,都走不出去啊!”

马老爷这话说出不过一天,这一支东拼西凑的小队伍就又启了程。

在一个寒风呼号的傍晚,小小的队伍逆风而上,一头冲进了极北的冬天。

他们依旧是打扮成闲人模样,身后又增添了一支日军小队作为保镖。从齐齐哈尔到了海拉尔,又从海拉尔进入了茫茫的草原山林,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金子纯骤然成了全队的向导,带着队伍穿林海过雪原,最后竟是进入了一处秘密的要塞之中。马家几人看在眼里,这才知道原来队伍里面卧虎藏龙,大概连一直不声不响的小桥惠,都是不能小觑的。

要塞所在之处,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地名。金子纯依靠指南针行进在林子里,最后在山腰一丛荒草中找到一扇铁门。香川武夫手里拿着一份潦草地图,紧紧跟在后方。小柳治一手搀着马英豪,一手按在腰间槍上。马家的一群瘦子们倒是伶俐了,裹一着大皮袄走得汗涔一涔。

金子纯弯腰打开锁头掀一开铁门,门下是一眼宽敞的竖井。回头望了众人一眼,他用中国话说道:“这个要塞是空的,进去之后跟紧了我,否则会迷路。”

然后他率先跳下竖井,井壁上开着一人多高的大洞,直通地下。他下去的痛快,旁人见状,自然也就不再犹豫,接二连三的全进了洞,刘平照例是跟在赛维和胜伊身边。香川武夫和金子纯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光柱在洞内晃了一瞬,刘平看得清楚,就见这洞高过两米,宽也过两米,十分的开阔。洞壁全由大石砌成,上方还嵌着电线电灯,只是此刻没有通电,灯是黑的。石壁上面用大箭头做了种种记号,又用油漆大大小小的刷出数字,不知是何用意。

马老爷,因为此刻人单势孤,所以生平第一次的一爱一起了儿女。一手领着马俊杰,他环顾四周,越是看得详细,脸色越是惨白。马俊杰半睁着眼睛跟他走,像是病了,然而又没有病,只是精神不振。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心里也都是有数的,他在马家其实本来只想自保————保住自己,再保住一娘一。可是一娘一如今停在医院里冷冻着,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进了深山老林。

仿佛是为了让赛维姐弟也能听懂似的,马老爷难得的说了中国话:“这洞子里的设施也很齐备了,为什么空置着不用?”

小柳治自从下了飞机之后,似乎就失去了发言权。香川武夫答道:“据我们了解,这一片地区,对于本地原住民来讲,属于禁地。”

马老爷是懂得一点军事学的,所以在前方一处方方正正的炮座前停了脚步:“对于原住民来讲,这里是禁地;对于日本军队来讲,这里也是禁地吗?”

话音落下,他认为自己问住了香川武夫,所以回过了头,倒要看他如何作答。哪知香川武夫坦然的点头答道:“诚然,对于军队来讲,这里也是禁地。”

马老爷又转向了炮座,炮座前方是个方方正正的洞一口,四周用水泥抹平加固,因为角度巧妙,所以从炮座望出去,视野极其开阔,能看到山下辽远的荒原。

赛维和胜伊也挤上去看,都很惊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四方口,竟然囊括了大大的风景。马英豪的右腿不得力,一边扶着小柳治靠墙休息,一边抬眼去看刘平。刘平和所有人一样,都裹一着一件过分厚重的大皮袄。臃肿的站在黑暗处,他像个无声的影子,正在专注的往地道深处凝望。

马英豪甩开了小柳治的手,拄着手杖慢慢的走向了黑暗:“刘平,看什么呢?”

刘平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前方,轻声答道:“看鬼。”

马英豪盯着他的脸,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好看吗?”

刘平摇了摇头,随即对着虚空一招手:“小健,过来,你不知道鬼能吃鬼?”

赛维和胜伊听在耳中,不为所动,因为和小健也算是相识;马老爷没听懂,但是强忍着不问也不动,只有马俊杰打了个冷战,似乎是嗅到了一丝熟悉的一陰一寒气息。

小健笑眯眯的飘到了刘平的后脖颈,大白天的,他有点感觉力不从心。

刘平继续向前看,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遥不可及之处。

香川武夫显然很重视刘平的话,特地转向他问道:“你有驱鬼的办法吗?”

刘平摇了摇头,只答:“去找白琉璃,他有办法。”

可是白琉璃此刻还在后方————他始终是不能见光,所以一直呆在大木箱里,需要用马车把他拉进山里。

香川武夫扫视了众人的面孔,开诚布公的说道:“是的,偶尔会有人在这里看到鬼魂,为了稳定军心,军部让士兵撤离了这座要塞。但是对于我们来讲,这里是最完美的大本营。”

金子纯随即说道:“我们今晚将在指挥所休息,指挥所紧一靠粮库,粮库里面的食物很充裕,我们即使留下过冬,都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仿佛一句不祥的谶语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没有人想留在这里,和幽灵一起过冬。

即便和他们相比,幽灵只是少数派。

沿着通道继续向前,一拐弯就上了主干道长廊。主干道更为高大宽阔了,两边是平坦的水泥墙壁,上方修成半圆形的拱顶。可是由于没有直通向外的槍眼,光线不足,反而比方才走过的岔道更为幽暗。金子纯在墙上摸一到开关摁了一下,一声轻响过后,洞中漆黑依旧,可见电线全被掐断了。

一行人紧跟着金子纯,在几只手电筒的照耀下向前走。最后金子纯率先停住脚步,转身面对了一扇大铁门。掏出钥匙打开铁门,他一马当先的走了进去。只听“嗤”的一声,他划燃火柴,点亮了室内一盏煤油灯。

灯光一亮,众人立时就感觉出了轻松。指挥所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大屋子,靠着角落摆了两张行军床,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众人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如今到了落脚处,就不由自主的全部席地而坐。刘平又躲进了角落里,赛维和胜伊分别偎在他的两侧。小柳治则是和马英豪坐在了小床上。

香川武夫没有坐。对着手中的地图又看了看,他用中国话低声道:“山中的通古斯人说,自古以来所有邪恶的巫师,都会选择死在这座山上。他们认为这片山林蕴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可以让巫师的灵魂永生。”

然后他一挑眉毛:“听起来像是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是不是?希望它是真的,否则军部在此之前的所有调查,就都成了无用功。”

马老爷抬手捂嘴咳嗽了一声,反问道:“难道是凭着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把整座山挖一遍?直到挖出另一半干一尸一为止?”

香川武夫的光头在高悬着的煤油灯下闪闪发光:“当然不是,明天我们还会有后续队伍赶来帮忙。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过夜,等待天亮。”

指挥所隔壁就是粮库,粮库里面不但有大米,还有各种罐头以及干菜。小桥惠一言不发的点起一只煤油炉,用罐头和大米煮了一锅肉粥。崭新的铝制饭盒成了他们的饭碗,呼一呼噜噜的喝了一气,晚饭也就算是对付过去了。

赛维放下饭盒,轻轻一扯刘平的袖子,低声说道:“你和我出去一趟,我……我内急。”

胜伊听见了,也凑近了说道:“我也是,都憋了半天了。别人不出去,我也不敢出去,外面多黑啊!”

刘平一挺身站起来,要护送二人出去方便。地堡之内的水电都被切断了,所以想要方便倒也容易,无须特地去找卫生间,随便寻觅个僻静地方就可以。

三人出了指挥所,在一处角落里停下了。刘平背对了他们,就听姐弟二人互相隔了两三米远,各自都在窸窸窣窣的宽衣解一带。一温一暖的尿一騷一味隐隐的弥漫开了,胜伊忽然“哎哟”一声:“真糟糕,尿到鞋上了,好恶心呀!”

赛维没言语,只感觉屁一股冻得冰凉。尿净了之后站起身,她一边飞快的系腰带,一边横挪了一步,想要避开自己的尿。末了把皮袄下摆往下一放,她正要迈步向前,不料一条腿抬起来,却是脚踝一紧,拖拖拽拽的有了分量。

她一哆嗦,连忙低头去看。借着远方指挥所门口散发出的灯光,她清晰的看到了一只手————枯瘦的手,手指蜷曲,松松的合在了她的小腿上!

她气息一颤,没有尖一叫,只带着哭腔低声唤道:“刘平,刘平,有手抓我!”

刘平连忙转身弯腰去看,随即上前一脚踩住枯手的腕子,同时急道:“你走,快走!”

赛维奋力拔腿,因为脚上是一双长筒皮靴,所以倒还没有掉鞋的危险。强行挣脱了枯手的束缚,她扶着胜伊回身一瞧,登时吓白了脸————原来她的屁一股后头,居然躺着一具日本兵的一尸一首!

一尸一首不知是因为干燥脱水,还是生前就很消瘦,此刻看起来宛如枝枝杈杈的一捆干柴。赛维方才一脚踩进了他的手中,倒不是他蓄意的吓人。一尸一首完整,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坏,甚至能有七八成新。

“刘平……”赛维用耳语般的轻声说道:“要不然……我们到洞外去露营吧。”

刘平退到了他们身边:“外面太冷,而且夜里也许会有大野兽。和野兽相比,还是鬼比较容易对付。”

正当此时,洞中远处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音,是整整齐齐的开步走。三人都没想到荒废的地堡中竟然会有军队走来,不禁一起觅声瞪大了眼睛张望。结果指挥所门前闪现出了臃肿人影,还真是小小的一队日本兵————傍晚护送他们进山的,自从他们入洞之后,日本兵就留在洞外,一直没有动静。

领头的一名士兵进了指挥所,片刻之后又出来了,带着一队日本兵返回岔道,并没有再出洞的意思,显然是打算在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过夜。而刘平对着赛维和胜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带着他们回了指挥所。

他们进门之时,香川武夫手中又多了一张新地图。抬头看了刘平一眼,他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本地的人,死后全是采取风葬,而死在此地的巫师,因为不愿升天,所以会在风葬之处,把自己埋一进土里。风葬,需要四棵大树作为支柱,上面用树枝架出平面,放置一尸一体。巫师死于地下,可是地上的工作,他不会省略的。很好,我们的小队刚才在附近搜索过了,类似风葬的痕迹,找到了三处。等到天亮,我们就逐一的去看一看。”

马老爷不一陰一不一陽一的说了一句:“我家里那具一尸一首,可是几十年前死的,就算有人为他余下的半具一尸一首举行了风葬,难道如今还看得出痕迹吗?”

香川武夫针锋相对的答道:“看不出,所以需要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