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此刻,徐长安和祝平娘之间已经出现了一股奇怪的默契。
天底下,有些事情即便是你知我知,却也得装作不知道。
聪明人就是这么麻烦。
比如,祝平娘对于李知白是怎么样的感情……其实徐长安已经知道点了。
但这件事不能放到明面上讲,所以祝平娘不断用各种方式隐晦的告诉他李知白对自己的重要性。
从结果上来看,她做的一切很有用,关于李知白的事情,她看起来什么都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
棋亭间,一老一少对坐而弈。
祝平娘从棋盒中抓了几枚白子,在一定高度后又让其落下,那些棋子落回棋盒时与其它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时,徐长安正在冥思苦想应当如何落子。
显然,就算祝平娘有意让他,二人的棋艺也不再一个水准上。
祝平娘等着有些无聊了,便问道:“小长安,丫头们教你下棋时,正统开始学棋的规矩是什么?”
徐长安正在思考下棋的对策,说道:“白子先行。”
没错,并非是什么下棋的意义、棋品人品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白子先行这就是他在暮雨峰学下棋时,师姐们与他说的第一个规矩。
这一点与他前世的围棋有些不大一样,前世是黑子先行,可徐长安不知晓的是,若是将时间往前推一下,在他故乡的古时,也是白子先行,黑子先行那是现代才有的规矩。
围棋本身包罗万象,白子先行也能找到自己的道理,不过这些在这个世界都不重要了。
他冥思苦想,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啪。”
“啪。”
尚未有喘息的空隙,祝平娘随手丢下一颗白子,压力就又来到了他这边。
“小长安,你那句话,不对哦。”祝平娘弓着身子。
“嗯?不对吗?”徐长安依旧盯着棋盘看。
“非是白子先行,而是执白先行。”祝平娘偏着头:“这是我亲口传下去的规矩,在暮雨峰上,一切规矩都是知白先行。”
徐长安:“……”
不要以为他听不清楚“执”和“知”的区别啊,哪怕前辈你秃噜过去,也是能听见的。
“嘛,你先生在暮雨峰上本就是百无禁忌的,我给她的令牌可是有着最高权限,是她自己不爱出门,白瞎了姐姐我的好意。”
祝平娘撇撇嘴,接着笑着说道:“我下棋都是第一个,从不让人哦,就是因为执白先行的规矩。”
她可不会将执白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徐长安闻言,想要叹气,但是又觉得失礼,一口气憋了回去,心里无奈的很。
这位前辈给他的初印象是妩媚的坏女人,后来相处了一阵子之后发现其实是一个表面喜欢调戏人,实际上十分可靠的前辈。
可徐长安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两面都是她的伪装。
得到了李知白认可的他,如今才算真正认识了这位祝姐姐。
她此时卸下了一切伪装,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姑娘”,而非是“前辈”的感觉。
祝前辈……她是小孩子吗?
只因为喜欢自己的先生而无果,就连“执白”也要紧紧的握在手里……这算什么?
自欺欺人?
“你在想什么呢?”祝平娘感觉到了什么,笑吟吟的看着他。
“没事。”徐长安咳了一声。
“你知道什么,你先生真的是很厉害的人,她做什么都快人一步,我若是不看紧点,她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祝平娘啧了一声。
当年若不是她将李知白拽来朝云宗,如今李知白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的道观里窝着呢。
“有我在一旁烦着,你先生都这么厉害了。”祝平娘玩弄着手心的白子,对着徐长安说道:“要是我不在,她不得直接飞升?”
“长安,其实飞升过的人再没有回来的,那些所谓的仙人转世,全部经不起推敲,既然如此,你说对我们而言,飞升成仙和陨落身死有什么分别?”
“祝姐姐,您与我说这些,不大合适吧。”徐长安终于还是将那一口气叹了出来。
“有什么不合适的,旁人怕道心不稳,你的灵台比阿白那炼丹炉都硬,怕什么。”祝平娘啐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说便不说了……总之,我要看着她点,这是事实。”
执白先行,知白守黑,那个姑娘总是走在所有人之前。
所以,李知白就算嫁给某个人做妻子,那也是领先在所有人之前的“正妻”,这就是【执白先行】。
可惜,横空出世了一个云姑娘,抢在一切之前,将所有因果搅得再也看不清,于是执白先行失去了意义,便只剩下了知白守黑。
某种意义上,祝平娘说云浅下手早是最为正确的事情。
——
祝平娘没有将话说开,但的确将他当成自己人,透露了许多。
可徐长安让她很失望。
她可是在和他说阿白的事情呢,怎么他就知道看棋盘。
在祝平娘的视角里,徐长安沉思到咬唇,死死盯着棋盘,妄图从她的手中杀出一条生路。
什么天字一号傻小子?
他这样的男人,只怕与姑娘喝酒就是真的喝酒,下棋也就是纯粹的下棋,根本就不知晓什么叫做“社交”。
不过……
祝平娘看着认真破局的少年,眼神温和。
正是因为这样黑白分明的性子,李知白才会收下他做学生,丫头们才会愿意与他下棋吧。
“喂,臭小子。”祝平娘无奈的说道:“你是小孩子吗?胜负心这么强?”
“……”徐长安有些奇怪的抬起头,问道:“下棋,难道不是为了赢?”
他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有胜负心,这件事在云姑娘身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这样没错,但绝对赢不了的时候,是不是该听我说话了。”祝平娘拈起一枚白子,“啪”地一下落在棋盘上。
这清脆的一声,彻底将徐长安反扑的势头杀死。
他惨败于女子之手。
“我输了。”徐长安看着这一场棋局。
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出过祝平娘的节奏。
“输给姐姐我又不丢人。”祝平娘伸手将棋盘打乱,彻底让徐长安没有了分心的手段,这才说道。
“逃避完了吧,你若是再分心不听我说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徐长安:“……”
也是。
用这种小手段来逃避祝前辈,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您说。”徐长安乖乖坐好。
“我方才说了,我要看着她点,你听见了对吧。”祝平娘慢悠悠的整理好棋盘,拿起一颗白子在指腹轻轻捏着。
“听见了。”徐长安点头,这位前辈就差将对她先生的占有欲写在脸上了,之前是不敢听见,现在则是不敢不听见。
“你能理解就好,对了……”
祝平娘看着徐长安抬头微微失神的瞬间,忽然将手中白子投入棋盘正中心的天元位。